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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索尼娅皱了皱鼻子,从网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用报纸包好的书:
      "米哈伊尔·阿纳托利耶维奇·布尔加科夫借我读的,所以把这个收起来吧,"她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推开《大地姊妹》,万尼亚轻笑一声,把书塞回抽屉。"对了,切博塔廖夫怎么回事?早餐时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扎伊采夫和鲍里索夫像两只老母鸡似的围着他打转。病了?"
      "嗯,心碎性骨折,"万尼亚起身,殷勤地为索尼娅拉开椅子,转身走进门厅用围巾裹住脖子。"布尔加科夫和他的大师算什么东西。"
      他系紧短皮袄,拉下护耳帽,探头向索尼娅挥手告别。站在交换机房的门廊上,他望向早已没有邮车雪痕的大门,转身往食堂走去。今天是谢廖沙值班,万尼亚甚至想拐去工棚用煤油炉煎个鸡蛋,只为避开那充满同情和理解的目光。但想到还要刷锅洗碗,终究提不起劲,还是走进了食堂。
      早餐时段将尽,大厅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头戴红十字白帽的护士匆忙刮着铝制餐盆,还有季马坐在打饭窗口前直勾勾盯着里面。窗口后谢廖沙沾满甜菜汤和茶渍的围裙频繁闪动,显然正用忙碌麻痹自己。
      万尼亚叹口气挂好皮袄,轻拍护士肩头看了眼白大褂口袋上的姓氏:"您好,科尼亚什金娜同志,尤尔-托利奇在接列宁格勒的电话,可能要忙一会儿,需要帮忙照看病人吗?"
      "见鬼,"护士小声咒骂,万尼亚报以理解的微笑:"我来收拾餐具,您去吧。"
      他收走餐盘来到窗口,回头对季马点点头,用指节敲了敲胶合板。
      "不给加餐,切博塔廖夫同志,"谢廖沙头也不回地说,"您早把我的荞麦粥扫荡光了。"
      "是品尝,不是扫荡,"万尼亚纠正道。谢廖沙惊呼着凑近窗口,瞥了眼仍坐在原地的季马,接过餐券递出早餐——把规定的咖啡饮料换成午餐才有的果羹,又在盘边放上两个刚出炉的馅饼。那同情的眼神反倒让万尼亚觉得有趣,恰好冲淡了不被需要的怜悯带来的烦躁。
      "还坐着?"万尼亚朝季马扬扬下巴。谢廖沙点点头反问:"走了?"
      万尼亚眨眨眼,肋间又泛起熟悉的寒意。
      "你对他太苛刻了,人家正难受呢。"
      "他难受?我就不难受吗?"谢廖沙挥着汤勺像举剑似的压低声音。万尼亚斟酌着词句:"你们这出荒唐戏简直像莎士比亚写的。但他确实痛苦,而且不是自作自受。你看看他,再照照镜子——你们脸上写着同样的绝望。"谢廖沙的头越垂越低,万尼亚趁热打铁:"考验他一下又怎样..."
      "他是拖拉机吗还要考验?"
      "说是电锯还差不多,"万尼亚咧嘴一笑,端起餐盘离开窗口。
      经过季马桌前,他俯身低语:"去吧,我守着门。"
      他当真搬来桌子堵住入口,摆开早餐。从钉子上五颜六色的挂牌里挑出"消毒作业中"的牌子挂到门外。背对窗口坐下,故意把勺子和粥盆碰得叮当响。虽然讨厌荞麦粥,但谢廖沙煮得还不错。他专注咀嚼着,感受铝勺的触感、粥的温度和馅饼的暖意,刻意忽略窗口压抑的对话。
      "我恨你,"谢廖沙突然大声说。万尼亚皱皱眉,却在喝果羹时笑了——因为季马平静地回答:"真遗憾,因为我爱你。"
      万尼亚叼着最后一个馅饼蹑手蹑脚来到门廊。灰白的雪幕中,他多想向季洪绘声绘色描述这出闹剧:谢廖沙气得通红的脸颊让雀斑更明显了,季马眼里燃起的希望,还有他们隔着打饭窗口接吻的样子,像皮缅诺夫画作里白墙上的两抹亮色。还想告诉他尤尔-托利奇与小丹尼斯长谈后,在门廊抽烟时被雪后微阳勾勒的消瘦轮廓,以及米沙的普里卢奇内——那张土匪脸背后竟是□□的真相。
      这些事写出来,信纸会厚得贴五张邮票都不够。可惜他连地址都没有——总不能寄给中央委员会。
      万尼亚重重敲门摘下牌子,季马感激地点头(他摆摆手表示皆大欢喜),两人合力搬回桌子。"谢谢,"万尼亚说,自己也说不清在谢什么——是帮忙搬桌子?是让谢廖沙终于不再行尸走肉?还是见证了别人绝处逢生的可能?季马似乎懂他未竟之言,简短地捏了捏他肩膀。万尼亚收好餐具,向谢廖沙挥手告别。
      瞥见大门上方的时钟,他哼了一声往回走,准备赶走读布尔加科夫的索尼娅,继续学习没有季洪的生活。
      "请讲,"万尼亚拿起内线电话。保卫科的来电让他心头一颤。季洪离开这三周,他始终活在雾里。春天如期而至:屋檐垂下冰凌流苏,阳光在雪堆蛀出蜂窝状的孔洞,科特科夫同志甚至开放了滑雪板租赁。每周六栅栏内外都洋溢着欢笑与歌声。只有万尼亚用和索尼娅换来的班次把自己埋在工位里。
      "晚班邮件,万尼亚,"卢芭中士报告道。万尼亚熟悉这个每天下岗后都来打电话给莫斯科妻子的女人,有时他会偷听他们女儿学会新词或给布偶大象编冒险故事的通话。挂断后他总不自觉微笑好几分钟。"来签收箱子。"
      "谢谢,卢芭。"万尼亚收好那本啃不下去的《星际航海家》第三卷,去门厅取皮袄。他知道司机搬箱子到交换机房要三分钟,正好够在门廊抽支烟。
      夕阳悬在云杉梢头,空气里已有了春雪消融的气息。麻雀在某个角落吵嚷,而万尼亚肋间的冰坨自邮车带走季洪那日就再未融化。他抽着占去四分之一工资的"精英"牌香烟望向大门,突然浑身一震。
      搬箱人的步伐熟悉得可怕。卷发从薄帽下窜出来,玫瑰色晚霞中那笑容清晰可辨。
      万尼亚把刚点燃的烟甩进罐头盒,子弹般冲下台阶,沿着结冰的小路奔向季洪。
      而那人把箱子往雪地一放,张开双臂迎向万尼亚——要接住他,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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