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联姻 ...
-
“公子!公子!”燕儿陡然惊呼,飞快地赶来扶起沈濯枝。
燕儿欲扶他回榻上休息,他却不肯,手指了指沙发,坐在这儿能第一时间接起电话。
江愆伤的多重?伤在哪里?是谁伤了他?不能打来电话是还在昏迷吗?
”公子,从昨日下午您就水米未进了,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几样点心,您好歹用一点吧。”
沈濯枝摇摇头:“我实在没有胃口,你和萍儿他们几个一起吃掉吧,别浪费了。”
燕儿劝不动他,只好将热好的牛奶放在茶几上。
然而从落日余晖到明月高悬,再到天光朦胧,电话始终没有再响起。燕儿叩门进去,发现沈濯枝还坐在电话旁的皮沙发上,和昨晚的姿势一样,昨夜送进去的牛奶一口未喝还原样摆在茶几上。
好不容易将养的一点血色与生机,又在这自责与担忧的一夜中全部耗尽。
燕儿看到他惨白的脸色,眼下青黑一片,眼窝深陷,平日里水光潋滟的一双眸子如枯井一般。
“公子!”她大惊失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燕儿求您了,您吃一口吧。”
虽然燕儿的身契在江愆手里,可她内心早就把和善温柔的沈濯枝当成了他的主子,江愆反倒是外人了。她不知缘由,只见沈濯枝在电话前守了一夜,不由得又心疼又生气,那个江司令怎得如此狠心!竟让他家公子苦苦等了一夜!
昨夜,江公馆。
明晃晃的车灯撕开了黑夜,疾驰而来的汽车带起了一路尘土飞扬,骤停在了江公馆大门前。
小公馆已经由重兵层层把守起来,即使是变成苍蝇手里拿着江公馆防卫图它甭想飞进去。
两个卫兵跑过来开车门,江宗平却等不及
,推开车门,自己下了车。
江宗平年岁已高,但到底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拼杀出来的将军,威震四海。他脸色阴沉,眉心三道皱纹显示出他极度的不满,此刻所有人不得不噤若寒蝉,生怕下一秒这位喋血将军就会一怒之下杀的小公馆血流成河。
“顾连钧人呢,给我汇报军情!”
他怒目环视一干人等,发现江愆的副官顾连钧居然不在场,不由得怒火更上一层楼。
警卫队队长穆梁顶着他的目光站了出来,冷汗从他额头顺着脸颊淌下来,但仍然挺直了脊背,行了个军礼道:“报告司令!顾副官被江司令安排去做了别的事情,江司令出事时,他不在身边。”
“那么出事时的警卫安排由谁负责。”江宗平的声音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声如洪钟了,但就像是一把久经沙场的刀,沉而冷,带着铁与血磨砺出的沙哑。
穆梁再次答话:“报告司令,由下官负责。”
江宗平落座在一楼客厅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汇报当时情况。”
“是。”
“事发地点在西宁路的卡口处,歹徒袭击了副司令的座驾。共五人,击毙三人,逮捕一人,逃跑一人。”
“审,往死里审。”江宗平语气平淡,但是刀锋上已经淬了毒,见血封喉只在顷刻之间。
穆梁领命后退下,江宗平眼睛眯起来,思考着眼下的局势。到底是谁坐不住了?是北平吗?各大军阀拥兵自重,早就威胁到了北平的政权,于是选了江氏开刀?是某路军阀吗?直系或者奉系,甚至是粤系都有可能,江氏占据要塞,谁若是吞并了江氏,便直插入了华南腹地。
“江愆呢?他伤的怎么样?”他终于想起来问一问江愆的伤势。
“报告司令,副司令胸口和大腿各中一枪,现还昏迷不醒。”
江宗平欲起身上楼,然而在沙发上坐的久了,一时有些站不起来。大胡子兵很有眼色的伸手手来扶他,江宗平却刻意忽视了,憋了一口气,扶着沙发的扶手径直往楼上去了。
江愆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卧房。他的卧房其实也并不如何豪奢,远比不上雕梁画柱的将军府和考究用心的栖月山。只是面积大些,又家具不多,反而空荡荡的有些冷清。
江愆躺在奢华柔软的大床里,却睡的并不安稳。平日里亮堂堂的水晶吊灯都关了,只余下一盏床头有些昏黄的台灯还散发着光亮,飞蛾在团团转着,田青就坐在一旁守夜。
江愆体内的弹壳已经取了出来,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但还是高烧未退,雪白的纱布上洇出大片鲜红的血,额头渗出汗珠滴滴滚落,田青手不停地换了一条又一条毛巾,也比不上他出汗的速度。
“江愆。”江宗平站在距离床边一步之遥的地方,轻轻呢喃着儿子的名字。这个一出生就带了罪孽,命硬克亲的孩子,他本是极为不喜的。然而他命中寡福,他平生四处留情、流连花丛中,可以说是浪荡至极,竟只有江愆这一个儿子。于是即使再不喜,江愆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是将来延续江家香火、撑起江家门楣的人。
“田青,好好照顾着,将来少不了你们的赏赐,他醒了,让他第一时间回趟将军府。”
田青扑通一声跪下:“照顾爷是我们的本分,不敢讨赏,请老爷放心,奴才们一定尽心尽力照顾。”
翌日午时,已是太阳高照之时,江愆的卧房还紧紧拉着窗帘,一丝阳光也照不进去,黑沉沉的似还在黑夜里。
田青在床边守了一夜,此刻困的上下眼皮就要黏在一起,也还要用两只食指伸出来撑在眼皮上,非要亲自守着他家爷,不肯和其他小厮换班。
江愆浓密的睫毛翕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好在屋内昏沉,并不刺眼,眼睛眨动几下,就适应了光线,彻底睁开了。
“爷!爷!您终于醒了!”田青见他悠悠转醒,瞌睡虫全都被赶跑了,精神抖擞地大叫起来。
“猴崽子,别喊。”
江愆头疼欲裂,声音也哑着,田青扶着他靠在床边,递了一杯热水润喉,便听他汇报江愆昏迷期间发生的大事小情。
田青道:“老爷昨晚来看过您了。”
江愆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无甚表情。
“顾副官从栖月山连夜赶了回来,现在正在审讯那个被抓的人。”
“什么!”江愆中枪之后只来得及和穆梁交代了些抓捕部署安排就昏了过去,并未来得及叮嘱栖月山那边。“是谁擅自作主通知顾副官的!”他一时动气,牵动了伤口,本已止住血的伤口又重新裂开,往外渗出血珠来,晨起刚刚换过的纱布顷刻又被染成了红色。
“让沈公子知道了怎么办,这么点小事,惊动栖月山干什么!”
“爷,这哪里是小事啊!咱们榕城都得靠您护着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穆队长他也只是担心您,只得把顾副官叫回来坐阵……”田青作势就要抱着他的胳膊哭起来。
被江愆嫌弃地将自己完好的那只胳膊抽了出来,“打住打住。”他刚才只是一时气急,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怪不得穆梁。
一军司令受伤是大事,安排部署抓捕、审讯行动,迅速封锁消息,布置安保、加强防范,还要安抚、稳定军心,甚至还要防着江宗平的手伸的太长……顾连钧甫一离开便发生枪袭,真要追究起来穆梁都有脱了那身军装的可能,他怎么能不慌呢。
田青知道他家司令最挂念的就是沈公子,忙不迭道:“我们给栖月山打电话的时候,特意嘱咐了顾副官,让他不要惊动沈公子。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那就好。”江愆这才稍稍放了心。
江愆很久未踏足江府了。这座前王府花园,此刻已戒备森严。江愆这个副司令遇袭,焉知下一个不是江宗平这个司令?
江家花园占地整整半条街,层层叠叠的走廊、角门,每一处均有士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声势浩荡。
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偌大的将军府,往日里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花园,秋风一至,倒见凋敝。
田青扶着江愆,一瘸一拐地穿过曲折的走廊,直至此刻江愆才意识到江家的花园太大了,行走之间又伤口作痛,他抿着嘴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两处枪伤牵连着大半边身子都开始钝痛,他厚重、笔挺的军装下鲜血已经浸湿了他的肌肤。
他知道,这是江宗平对他的惩戒。这并不是父亲对儿子的,是江氏司令对副司令的,是江家族长对江氏子孙的。他的受伤,动摇的不仅是军心,更是民心——这样无能的司令,真的能护住榕城一方平安吗?
江宗平豪奢的书房中熏着味道浓重的香料,丝丝缕缕的烟雾飘至空中,散发着刺鼻的香气。江宗平坐在大气又厚重的木椅上,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各路消息,或真或假。
江愆一个人进了书房,额角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他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军姿军容,受伤的手臂抬起敬了个军礼:“司令。”
“审讯可有结果了?”
“是北平那边。江宗良今年一手揭发了前内务部总长贪污腐败,自己顶上了总长的位子,现今在北平城风光无限,炙手可热。怕是有人忌惮了江家,又不敢直接在北平城动手,在南边试探我们。江宗良与我们互为倚仗,若是榕城江家倒了,江宗良在北平失去了军事支持支持,实力便被大大削弱了。”
只一日的时间,江愆已经厘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江宗平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却尘,和管家联姻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江愆伺候父亲点上了水烟,袅袅白烟升腾起来,熏透了将军府名贵的紫檀木。
“父亲,江管联姻迫在眉睫了。”
听到江愆的回答,江宗平眼睛眯起来,嘴角噙起一丝得意的笑,隐在在他沟壑纵横的皮肤之下。
“但联姻人选,或许另有他人。”江愆的声音平稳,像是已经胸有成竹。
横眉一挑,江宗平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谁?”
“江宗良的儿子,江杰书。”
“不可!”水烟枪重重地磕在椅子扶手上,惊的在门外候着的田青眉毛一跳,江愆面上却毫无波澜,睫毛都没抖一下。
“你小叔一旦和管家联姻,同样是军政联合,那还有我们什么事?等着被踢出局吗?”
“父亲,江家两房是一家,这不是二房和管家联姻,而是整个江家与管家联姻。”
“再说,小时候管竹还是更喜欢和杰书一起玩耍,我从小性子孤僻,一向不怎么搭理管竹,所说青梅竹马,也是他们二人。”
江愆娓娓道来,此事他心意已决,不论江宗平是否同意,他都不可能和任何女人联姻,还是早断了他的心思为好。
“情分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这简直是将到手的鸭子拱手让给了江杰书!你若是有喜欢的了,等管竹一过门,你再纳她进门不就行了吗,我只要你娶管竹,又没要你和她做恩爱夫妻。”江宗平仍是这一套说法,自以为这个父亲做的已是开明至极。
“父亲,我决不可能接受家族联姻的。我已修书一封与杰书,将此事告知他,想来不日便有回音了。”
水烟袋被重新放入嘴中,袅袅的白烟升起,年迈的老父在与儿子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此事,你不是遇袭后才想到的吧。”
江愆低着头,仿佛乖巧:“儿子知道江家不能失了管家这个助力,与管竹又确无儿女情意,只得早做打算。”
“你翅膀硬的很。”
“儿子不敢。”
“滚回去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