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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孽缘 ...

  •   一盏不甚明亮的台灯在亮着,好在有明月一同作伴,一同为伏在案边准备教案的沈濯枝照明。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赵乾清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濯枝,还没休息吗?在准备教案?”

        “请进。”自那日拒绝了赵乾清的表白,沈濯枝有意避开些他,然而毕竟还租住着赵乾清的房子,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在赵乾清似乎并没有把那日的尴尬放在心里,仍同以前一般与沈濯枝交往着,没再有任何逾越的行为,二人还是像以前一般,做朋友相处着。

      “濯枝……”赵乾清欲言又止。

      沈濯枝察觉到他有些吞吞吐吐,放下纸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乾清,有什么事吗?”

      又是一年春常在。

      窗外的玉兰洁白柔软的花朵与月色相称,夜晚春风忽至,枝桠横斜,颤颤巍巍的树影被月光秀在了他的灰白长衫上。沈濯枝比玉兰更美,比春风更温柔。

      赵乾清伸手扶了扶那双金丝边框的眼镜,有些为难地开口道:“组织上派到榕城的一名卧底,在路上与组织失联了。桐城与榕城相近,组织要求我们立即派一名卧底接替任务。由于原本的任务安排是让卧底扮作戏班子的一员去接近目标人物,我记得你是榕城人,又会唱戏,枪法又好,濯枝,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没问题,我去。”沈濯枝未有丝毫犹豫,连任务内容都没问,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对不起,濯枝,我知道你只想过安稳的生活,你也没有入党,却要求你去为我们完成任务,只是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

      沈濯枝道:“你们收留了我,我很感激。”

      赵乾清见状,也不再啰嗦,这个任务危险系数不高,正常来看并不会危及生命,否则赵乾清不会来请求沈濯枝。

      他从提着的黑河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这是目标人物的档案。江愆是一直割据榕城的军阀,如今国共之间打的火热,榕城作为南北要塞,如若江愆选择投奔蒋系,对我们极其不利。好在江愆对此一直未有明确的态度,你的任务就是接近他,努力探听他对国共之间的倾向性究竟如何。如有余力,也可以劝他投奔我党。”

      赵乾清一口气交代完,却看见沈濯枝目光呆滞地看着他手中的档案袋。

      “濯枝?濯枝?”他轻轻拍了拍沈濯枝的肩膀。

      “嗯?”沈濯枝回过神来,“抱歉,我刚刚走神了,你再说一遍吧。”

      刚刚已经答应了赵乾清,此时已不好再反悔。况且任务要求又要会唱戏又要有些自保能力还要熟悉榕城的,一时之间去哪里去找他以外更合适的人选呢?

      心底一声叹息,或许,这就是他和江愆之间注定的孽缘。

      离开榕城后,他再也没关注过榕城和江愆一丝一毫的消息。江、管联姻共襄盛举、共谋国是?江、管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命运戏弄痴情人,相思熬尽岁月痕。

      当时未能亲眼见证的婚礼,如今他终究还是要见一见这对珠联璧合的夫妻吗?

      他当年从栖月山落荒而逃,不知道江愆是不是痛骂他是个不知回报的白眼狼呢?

      “我何时出发?”沈濯枝按下思绪万千,不让赵乾清瞧出端倪。

      赵乾清递给了他一张三日后前往榕城的火车票。

      “你到了榕城,去找一家叫云和宴的饭店,饭店的老板叫程子衫,是这次行动你的联络人。到时候你听从他的安排就行。”

      赵乾清走后,沈濯枝颤抖着手拿起静静躺在书桌上的档案袋,一圈,两圈,他解开绕在袋子上的线圈。

      “啪嗒”一声,档案袋掉在了地上,和眼泪一起。他怔怔地坐在那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任由眼泪静静流淌,任由档案袋躺在地上。

      他不敢打开那个袋子,他怕文件中出现那个他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女人。当年的报纸上只有文字报道,并未附上江愆和管竹小姐的合照。江愆的青梅竹马会是什么类型,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还是活泼俏皮、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亦或是风情万种、美的不可一世的绝代美女?

      眼泪越来越多,浸湿了整张脸,他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捡起档案袋放在了抽屉里。

      榕城的百姓都知道,原来不爱听戏的江司令现在俨然成了忠实戏迷。时不时就要光顾各大戏院,有时候也会把戏班子请到江公馆去。不过嘛,他只听那一出《贵妃醉酒》。

      人们议论纷纷。起初人们还以为他年纪到了,觉醒了他父亲江宗平的恶劣爱好,也开始捧角儿,包养小戏子了。后来发现他真的就是去听戏,只听戏。

      江愆听说梨蓉戏院新从外地请来了一个新角儿,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出《贵妃醉酒》是最拿手的好戏。梨蓉戏院近日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将长盛不衰的凤梧戏院都压了一头,一时间风头无两。

      派出去的探子回禀消息,依然没有沈濯枝的消息。一年多了,他收到了一百封、一千封、一万封相同内容的线报。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拇指与食指并在一起揉了揉眉心。

      “顾连钧,去梨蓉戏院。”

      江愆去听戏自然是要包场的,原本卖出去的戏票纷纷退钱。好些人或事托人弄脸、或是重金求购才买了这一张票,居然说被人包了场,要把票退回去,还没有有先来后到、天理王法了啊!很快就有一大批人聚集在戏院门口开始闹事,喧哗不止。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戏院门口。车门被人打开,修长的双腿包裹在熨贴笔直的马裤中,锃亮的军靴踏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江愆抬头,淡漠的眼睛只往哄闹的人群中瞥了一眼,所有人立时噤声。

      有几个眼睛明亮的认出了来人是江愆,拉着同伴低声道:“这是江愆!我们快走吧!”声音不大却足以传遍了静谧的人群。这就是榕城的天理、王法,是榕城无人敢忤逆的存在。所有人登时如鸟兽般散去。

      紧闭的梨蓉戏院的大门从内部打开,戏院老板殷勤的将江愆迎入院内。

      他已看了无数场的《贵妃醉酒》了,他试图从旧曲中寻觅一点旧人的影子,然而好曲常有,佳人难再得。沈濯枝就是沈濯枝,独一无二,无人可比拟。

      江愆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桌面上备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并有当季水果和各色点心若干盘。戏院老板弯着腰侍立在一旁,生怕哪里不够周到,得罪了这位在榕城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大人物眯着眼睛,像一头慵懒的鬃狮。他摆了摆手,“开场吧。”

      幕布忽地一抖。

      二胡先起了个泛音,随后司鼓的鼓槌落下,"咚"地一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大锣小钹齐齐跟上,幕布在疾风骤雨般的锣鼓点中徐徐拉开——

      但见十八盏宫灯次第亮起,照得戏台恍如瑶池仙境。杨贵妃的描金裙裾在台心旋开,点翠头面折射出万千华彩。她兰花指拈着泥金折扇,眼波流转之间,望向台下今日包场的那位宾客。

      江愆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紧。眼前的一幕与一年前江公馆内重合,台上杨贵妃凤冠霞帔的美艳绝伦,与记忆中的沈濯枝分毫不差。

      他死死盯着台上的“杨贵妃”,眼底已经泛起血色。台上的人似乎浑然不觉,杨贵妃的描金扇面在十八盏宫灯的照耀下映出鎏金虹光。

      江愆的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哽咽声。还好,还好,至少他还活着。长达一年的杳无音信,他多怕乱世辗转之中他丧了性命。

      雄狮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体内的血液在一瞬间骤然停滞,继而疯狂窜动,汇入心脏,发出轰鸣。刻在心脏上的爱人被新鲜血液浸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直起身子,一只手紧紧按在木椅的扶手上,指节隐忍发白,木椅咯吱作响。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自己不直接冲上戏台。

      “司令?”顾连钧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认出台上的人是沈濯枝。

      转身之间,“杨贵妃”的眸光一闪,不是星光,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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