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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将明 ...

  •     沈濯枝忍不住后退一步,精致小巧的勃朗宁在这一瞬不亚于万吨巨石,坠的他的手不住的颤抖。

      他以为他可以,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沈淮桉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个亲人了,搭在扳机的食指已经完全僵硬,他扣不下去,他真的扣不下去。

      沈濯枝的后背抵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胳膊环住他,握住了他已经发僵的手指,手中的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手指。

      “季雨,交给我来处理吧。”江愆将他搂在怀里带他一步步走出监房。沈濯枝崩溃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不需要道歉,季雨。大义灭亲这种事本身就是有违人性的,你既没有包庇他,也没有为他求情开脱,你已经做的很好的。处决他这件事,本来也不该你去做的,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江雪臣,我以后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江愆低下头,轻轻吻着他的发旋儿,温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耐心的像是在哄一个大哭的婴儿,“你还有我。”

      江愆本想送他去休息一下,沈濯枝执意要回医院,耽误的每一分钟,他都有可能多抢救一个病人。

      江愆不得不安排顾连钧将他送回医院,自己则转身回了监房。

      “咔嗒”一声,子弹上膛。

      “江愆。”沈淮桉突然再次开口。

      “活下来,照顾好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不能欺负他。”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护着他,大哥。”

      沈淮桉闭上眼睛。

      “对不起了,真和小姐,我不能陪你去故乡看樱花了。”

      樱花树下的黑裙少女,带着精致的珍珠耳扣,抬眸看向他——

      砰。

      顾连钧护送沈濯枝离开。

      砰地一声巨响,刹那间如地动山摇,惊得群鸟四起。养在监中的猎犬早已对比见怪不怪,他知道这样的声音对他来说意味着即将迎来一顿美餐。

      沈濯枝脚步一顿。

      顾连钧几乎已经做好了他会昏倒的准备。伸出欲扶他的手悬在了空中。

      沈濯枝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他太瘦了,被瑟瑟秋风裹挟的长衫勾勒出他不盈一握的腰身,他好似摇摇欲坠,又好似岿然不动。

      “走吧。”他转身上车。

      借着车中的镜子,顾连钧悄悄观察着后座的少年。

      看起来脆弱易折的脖颈偏过去,头抵在车窗上。他刚刚哭过,眼尾和脸颊都泛着瑰丽的红色。泪珠还是忍不住的大颗滚落,被沈濯枝迅速用手背抹去。

      “沈公子,节哀顺变。”

      沈濯枝轻轻答应一声:“谢谢你,顾副官。”

      “沈公子,其实我一直想跟您说声对不起,当年在栖月山,是我自己无能又迁怒于你。”

      顾连钧曾经真的很讨厌沈濯枝,他看他,不过是一只摆在司令家里的漂亮花瓶罢了。

      如今,漂亮花瓶走下展台,走进医院,一双手托起了生命的重量。

      沈濯枝有些怔住,他没想到顾连钧还为如此久远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摇摇头:“你当时说的并没有错啊。”

      顾连钧还要再说些什么,医院却已经到了。

      灰白色的医院于昏黄的暮色下静静矗立着,像是一座墓碑,又像是一座丰碑。它的外墙早已斑驳,雨水冲刷出的褐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渍,在墙面上蜿蜿蜒蜒,有几扇窗户的玻璃已经碎了,黑洞洞的,风从其中穿行,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

      顾连钧为沈濯枝打开车门,他的身形晃了晃,很快站稳。

      走廊里、病房中满是伤兵,沈濯枝来不及接过护士递过来的衣服,立刻为一名刚刚抬过来的中弹的伤员开始抢救。

      他没有时间和顾连钧道别。顾连钧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忙碌的身影,便转身奔赴属于他自己的战场。

      三日后,援军赶到,榕城,守住了。

      日军败而溃逃。

      “真和小姐,高木先生战败了。”

      渡边真和波澜不惊的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

      小厮紧接着说道:“沈淮桉被江愆抓住了,已经处决了。”

      渡边真和低垂的羽微不可察地抖动一下,她放下茶杯,语气平平:“告诉高木,婚期推迟。”

      小厮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退了出去。渡边真和望向窗外,耳垂上的珍珠耳扣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起来。府中栽种的晚樱早就落尽了。这些樱花引自日本,渡边真和请了好些匠人打理,总是不如东京的开的灿烂。

      “江司令,你们辛苦了。”援军师长徐天野大步走到江愆面前,向他敬了个军礼。

      江愆的手臂包着绷带吊在颈上,无法回礼,伸出没受伤的手和他重重握了握,“徐师长,谢谢您。”他的声音已经又些哽咽。徐天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顾连钧!”江愆抬手唤道。

      “到!”

      “城防全权交由徐师长。顾连钧,协同徐师长安置伤员,做好伤亡统计。把车钥匙给我,我去趟军区医院。”

      “司令,天色已晚了,而且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明天再去吧。”江愆摇摇头,执意将钥匙拿走。

      他插上钥匙转动,发动机嗡嗡作响,他瞬间将油门踩到底。亮黄色的灯光破开黑夜,江愆一颗在沸水中不知滚过多少轮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沈濯枝,我来吻你了。

      医院的小护士并不识得江愆,但他认得他肩上的金色星花,又看到他打折绷带,问道“这位长官,您来换药吗?”

      他冲小护士礼貌的笑了笑,问道:“请问沈濯枝沈医生在哪里?”

      “沈医生刚刚轮班休息了,我为您找别的医生吧。”

      江愆:“不用,带我去找沈医生就好。”

      小护士带路:“那您和我来吧。”

      医院里的床位是稀缺资源,都供重伤的病人使用,连原本的医生休息室也改造成了病房。医生护士们要休息,也只能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头靠在墙上小憩一会儿。

      小护士七拐八拐将江愆带到了药品库房,原本空空如也的货架上随着援军的赶来重新摆满了药品。沈濯枝就席地坐在某个货架旁边,头倚在冰凉的铁架子上。

      “唔,怎么了吗?”沈濯枝朦朦胧胧问道。

      即使小护士和江愆已经特意放轻了脚步,还是将他吵醒了。

      但是意识还未回笼,纤长的睫毛忽闪几下,微微抬起的头又重新坠下去。紧接着他便被温热的胸膛给笼罩住了,熟悉的味道混合着鲜血和硝烟的气息冲入他的鼻腔。

      他顿时清醒了。

      “雪臣。”他抬手回抱江愆。

      小护士见状,惊呼一声后迅速离开了库房,并悄悄将门带上。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来找沈医生换药。”

      沈濯枝从随手从库房的货架上取了绷带、酒精、消炎药。他小心翼翼解开缠在他胳膊上的绷带。

      “忍着点。”

      酒精浇在了伤口处,江愆闷哼一声,下一秒死死咬住后槽牙,他竭力向后仰去,齿关里未再泄出一丝声音。

      沈濯枝的手轻微地抖了抖,被江愆另一只手握住,安慰道:“没事,别怕。”

      他点点头,继续在伤口上敷药,再一圈一圈的缠好绷带。

      沈濯枝的眼圈已经完全红了,只是在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去。

      他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江愆默然,他几乎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良久,他才回答道:“连钧还在统计,伤亡惨重,保守估计残军不足万人,休整后将全部重新整编入援军部队。”

      沈濯枝将绷带缠好,并在末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结束了吗?”

      江愆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将她搂在怀里,他想说“结束了”,但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或许,这只是个开始。”

      二人额头相贴,天边泛起了一线青白,伶仃辰星未褪尽,寥落天光已渐明。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

      后。

      茫茫大海之上,泛起翻滚的浪花儿,波涛汹涌着,载着巨轮上的乘客驶向新的彼岸。

      江愆与沈濯枝并肩靠在船舷上,随着洪流摇摇晃晃。惬意的海风扬起沈濯枝的发丝,江愆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大氅为沈濯枝披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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