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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丹心 ...

  •    沈淮桉并没有受太多的刑,他招的非常痛快。

      “城防图是我偷的。”

      “我为日本人做事。”

      “我是汉奸。”

      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供状摆在桌面上。

      “吱呀”一声,监牢被再次打开,暗无天日的的牢笼里透进一丝光亮。沈淮桉的瞳孔重新聚焦,定格在沈濯枝清瘦到有些凹陷的侧脸上。

      沈濯枝却没有看沈淮桉,径直走向了书桌拿起了那张供状,他一字一句读完。

      “哥哥,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沈濯枝抬头看向他的哥哥。

      “是。”掷地有声。

      “为什么?为什么?”沈濯枝终于抬头看向他的哥哥。沈淮桉被绑在沉重的十字木架上,手腕和脚踝被浸过水的麻绳死死捆住。他的军装已经被剥去,只剩下一件衬衣,被鞭子抽开,染着血。眉骨上被鞭尾带过的伤口已经结了薄痂,只余星星点点的血混着汗水一道滑落。

      “小时候,你带我一起读书,读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读曹植的《白马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读王昌龄的《出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哥哥,从小父母亲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从不辜负他们,从小学堂的老师们就都更喜爱你多些。我更调皮些,不放太多心思在读书上,这些诗词,都是你一句一句带我读的。我以为这些,是我们每一个中华儿女刻在骨子里的誓言。”

      沈淮桉情绪很平静,他静静地看着沈濯枝,眼底是沈濯枝读不懂的悲凉:“季雨,我们的父母全部死在同胞的刀下,不是吗?你在守护的,或许也有我们的杀父杀母的仇人?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哥,那些土匪早就被江愆全部杀了。”

      沈淮桉嗤笑一声:“所以呢?城里的那些百姓,就都是好人了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善恶去否定我们整个民族……”

      沈淮桉并不听他的大道理,他只是说:“如果没有渡边小姐收留我,我早就死了,死在所谓的同胞的手下。”

      他垂眸看向沈濯枝一直紧握着的手枪,眼中晦涩不明,“是江愆让你来杀我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沈濯枝紧抿着嘴不语。

      “看来是你自己请缨要大义灭亲了。季雨,我一直知道,你看似柔弱、温和,但其实比骨子里比谁都倔强,也比谁都勇敢。开枪吧,季雨。”

      沈濯枝拿枪的手微微动了动,仿佛是在抽搐,却没有举起,他问道:“你来榕城找我,也是奉日本人的命令吗?”

      这是沈淮桉第一次的沉默。

      沈濯枝死死地盯着他,眼底里已经全是血丝。不只江愆,其实他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战争不分白天和黑夜,即使是夜晚,也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送过来。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只能在救援的间隙互相依偎在某个墙角小憩片刻。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沈濯枝都已经崩到了最紧,强弩之末不过如此。

      “我不会害你的,濯枝,渡边小姐答应过我,榕城城破后,她会留下你的性命。即使我死了,我们兄弟如此相像,她也会认得你的。”

      ”沈淮桉!你做梦!”他大声斥道。

      然而沈濯枝心里明白,他并非妄言。面对日军三倍的兵力,榕城军已是在苦苦支撑,若是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城破只是早晚的事。

      他终于举起了枪。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沈淮桉的额头。他想到了那个爱穿黑裙的日本少女。

      他最开始并没有被卖到渡边家,而是被一个军阀家的二世祖谭承希带走了。

      这些纨绔子弟们中间流行一个很新奇的活动“斗蛐蛐”。

      那日,渡边真和被邀请参加富贵少爷们的酒会。真和小姐优雅又高贵的黑色礼服裙将少爷们迷的神魂颠倒。

      为了讨得小姐的欢心一笑,谭承希主动提议道:“我们来斗蛐蛐怎么样?”

      渡边真和只听说过北平城的富家子弟们喜欢斗蛐蛐,没想到这里也有,表现出了十分的兴趣。

      直到她被带到一个开阔的斗兽场,她疑惑的问道:“斗蛐蛐需要在这么大的场地吗?”

      一众少爷们哄堂大笑,谭承希道:“蛐蛐那么弱小的东西,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这才是真正让人血脉贲张的比赛。”他冲着渡边真和挑挑眉,举起手拍了拍。

      沈淮桉和另一个高大精壮、上身赤裸的男子被押上台。

      这才是真正的蛐蛐。

      一声枪响,比赛开始。

      这并不是沈淮桉第一次上场了。他已经连续打赢了三场比赛,才有了博美人一笑的机会。

      然而,他之前的胜利并不是因为他会什么高明的格斗技巧,只是因为前几次的对手都是骨瘦如柴的瘦猴罢了,他毕竟从小是锦衣玉食的少爷,身体素质更好一些。

      他自幼读书,于武艺上本是一窍不通,更多的则是人在被逼到绝境之时被激发出的求生潜能。

      沈淮桉在看着眼前的对手,他这家伙比沈淮桉整整高出一个头,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有两道狰狞的疤痕,裸露的胸口上是长满了旺盛的胸毛,像是一头黑熊。黑熊轻蔑地看了看沈淮桉,嗤笑一声,眼神仿佛一只饿了不知多久的野狗看到一滩腐肉。

      沈淮桉的胃里一阵抽搐,喉咙发紧。

      他试图先发制人,举起拳头冲着黑熊冲了过去。黑熊虽然看起来笨重,但一个灵活的闪身便躲过了沈淮桉的攻击,同时抓住他挥舞的拳头,将他抱摔在地。沈淮桉已经感觉到了嘴里血气在翻涌,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不等他站稳,黑熊快速朝他冲过来,沈淮桉只觉得他的拳头带起一阵疾风,他勉强侧身闪避,却还是被铁拳撞上了肩膀,他踉跄几步后支撑不住,单腿跪在了地上。

      他调整呼吸重新站起来,当黑熊再次向他冲过来时,他低头闪过,一记左勾拳击中他的肋骨,剧痛从他的拳头上传来,他好似打在了万吨巨石之上,而黑熊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

      “咔嚓”一声从他的小臂传来,沈淮桉已经熟悉了,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黑熊没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一记重重的的拳头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鼻梁上、脸颊上……

      后脑勺重重的地栽在了地面上,他被自己的血呛到,咳了两声。视线中一片模糊,耳朵里满是嗡鸣声和来自看台的欢呼声。

      只有谭承希脸色阴沉。

      沈淮桉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下斗兽场,谭承希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十分挂不住,他长腿一跨越过看台的栏杆,径直向沈淮桉走去。

      “等一下。”穿着黑色长裙的优雅少女从枪口下救了他。

      “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不如送给我吧,谭少爷?”

      为了显示自己的慷慨大方,也为了讨得美人的芳心,他当然同意了。

      昂贵皮鞋的鞋尖轻轻挑起沈淮桉的下巴,轻蔑的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感谢渡边小姐留你一条狗命!”

      “谢谢,谢谢渡边小姐。”汩汩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来,不小心蹭脏了谭承希的皮鞋。

      谭承希生气的“啧”了一声,脚尖一挑重重地踩在他的脸上,鲜血只能淌到了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

      渡边真和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算了吧,谭公子。”同时给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将沈淮桉扶起来。

      渡边真和允许他和她同乘一车,泛着光泽的礼服裙摆在后座上像花朵般散落,沈淮桉躲在角落里,很怕自己的血滴到小姐干净的礼服上。

      渡边真和的黑发被盘起,一顶小巧精致的黑色礼帽斜斜地压在头顶,帽檐的弧度恰好半掩着他低垂的眼睫。细密的黑纱从帽檐边缘轻轻垂下,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白瓷一般的面庞。

      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沈淮桉的脸,隔着黑色蕾丝手套,沈淮桉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她手指的温度,“你叫什么名字?之后跟着我吧。”

      “小的沈淮桉,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沈淮桉将额头抵上沈濯枝的枪口:“来吧,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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