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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走马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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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深处的灯盏一盏接一盏亮起,光影轮转,映出无数荒唐的画面:新生婴儿啼哭,恋人拥吻,尸体倒地……一切都在灯火的明灭间闪过,如同世间的缩影。这里是天堂和地狱的夹层。在这个地方有着无数人的经历和无数人的过去。
而现在中央站着一名青年。他背后长着一对洁白的翅膀,可翅膀并没有张开而是垂落在背后,这对翅膀随着灯火摇晃投下虚幻的影子。他叫以诺,一位天使一个天生属于光明的存在。
这样的地方,本不属于他。天使鲜少踏入此地,他们该留在天堂,歌唱、欢笑,而这条长廊更多时候属于恶魔。果然,黑暗的另一端,一声低笑传来。伴随着脚步声,一个身影慢慢走出灯影,漆黑的角在火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真稀奇啊。”那人低声道,目光掠过灯影,却斜斜地落在以诺身上。“堂堂天使,不该在上面寻欢作乐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看这些无聊的生与死?”他的名字是阿兹瑞尔,死亡的象征,也是这长廊的常客。他的黑色翅膀收起靠在墙上看着以诺。
阿兹瑞尔挑了挑眉,缓步走到以诺身边,站得极近,仿佛要从他的眼神里窥探出什么。以诺只是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多少温度:“偶尔来看看而已。上面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有趣。”
他顿了顿,抬眼与阿兹瑞尔对视,声音轻缓,却像是刻意抛出的问题。“瑞尔,人们都说天使是纯洁的象征。可为什么呢?仅仅因为我们披着白色的羽翼?白,就一定比黑更干净吗?”
长廊的灯火摇曳了一下,仿佛因他的话而犹疑。阿兹瑞尔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荒唐与挑衅:“你在质疑自己的身份吗?”他说着伸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仿佛要触碰以诺垂落的羽毛,却在最后一刻停下。
“白色不过是一层伪装。你们口口声声的纯洁,不过是别人强加的光环。说到底…”他的声音压低,几乎贴近以诺耳边,带着一丝暧昧的恶意。“你和我,也没什么不同。”
以诺静静望着他,眼神深处像掠过一丝光,又像什么都没有。他忽然笑了,声音低而平缓:“是啊,白色不过是幻象。就像人们以为‘好人’就能上天堂,可那只是他们自己编织的安慰。事实呢?天堂收的不是纯洁之魂,而是而是合适,遵守秩序的人。”
阿兹瑞尔侧过头,黑色的翅膀在灯影里微微张开,笑声低沉而暧昧:“听起来,你比我还像个叛徒。”以诺转过脸,神色平静,却在灯火映照下带着一丝讽刺:“也许是吧。只是你们恶魔看穿了人性,而我们天使……装作没看见。”
阿兹瑞尔轻笑,转过脸来,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那地狱呢?是不是就成了另一种秩序?他们都说我象征死亡,其实我只是见得多了,看得透了。”他停顿了一瞬,声音低沉,:“你和我一个在光里,一个在影子里,不过是被不同规则养出来的宠物。”
以诺闻言,唇角微微勾起,却没有否认:“是啊。天使与恶魔,不过是同一条秤上的两端。只是人们更愿意歌颂白色,却害怕黑色。”他抬起头,灯火照亮他的侧脸,眼神清冷而讽刺。
“可白色从来不是纯洁的同义词。它只是一块空白,方便别人涂上他们想要和喜欢的颜色。”
长廊里一盏灯忽然熄灭,漆黑的间隙把两人的影子逼得更近,几乎叠在一起。
以诺垂眸,看着灯火里闪过的一幕:一个男人在坟前痛哭,泪水落在泥土里,很快就被风吹干。“他们活得那么辛苦,拼命去爱、去恨,以为能留下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那些影子,“可走马灯转过一圈,哭笑都像一场玩笑。爱,最后也只是虚妄的执念。”
阿兹瑞尔勾唇,笑意里带着荒唐:“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曾渴望过一样。”他侧过身,靠得更近,黑色的翅尖几乎擦过那一片白羽。“你们天使唱颂爱,把它当作永恒的光,可你现在却告诉我,那只是一种幻觉?”以诺抬眼与他对视,灯火在他瞳孔里摇晃,倒映出虚虚实实的影子。
“因为我看得太清楚了。爱并不是永恒的,是人类自己害怕孤独,所以给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外壳。它本质上……和死亡一样短暂。”
阿兹瑞尔低低笑出声,笑意却带着暧昧与挑衅:“有趣。原来连天使也会这样嘲笑爱。”他靠近他的耳侧,语气像低声的诱惑:“那你呢,以诺?如果有一天连你也陷入这样的荒唐,你还会说爱是虚妄吗?”
火光在长廊里晃动,仿佛连空气都在屏息。以诺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脚边的影子。白色羽翼与漆黑翅膀被灯影拉长,交错得像命运的荒唐玩笑。
他终于开口,声音极轻:“……我不知道。”阿兹瑞尔愣了一瞬,随即低笑,笑声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却又夹杂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意味。“连天使也会不确定?我还以为你们生来就该有答案。”以诺侧过脸,望向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画面里,一个人类将花束放在墓碑前,表情模糊不清。“天使也不过是被赋予羽翼的看守罢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像在自嘲,“答案,从来不是属于我们。”
一盏新的灯亮起,里面映出一名婴儿的诞生。哭声嘹亮,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惊动。
以诺停下脚步,凝视着那盏灯,声音轻得像自语:“瑞尔……为什么婴儿出生的时候都会哭呢?那可是大家期待的新生啊,可他看起来却那么难过。”
阿兹瑞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也许…是上一世过得太惨吧。”他耸了耸肩,语气带着讽刺的荒唐,“死之前没能哭出来就忘记了,等再次出生的时候肌肉记忆般的大哭一场。哭过之后,才能被允许开始新的人生。”
灯火晃动,婴儿哭得更厉害了,哭声像撕裂空气。以诺怔怔望着那哭泣的小小身影,羽翼微微颤动,眼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复杂。“……原来,连新生,也要先以痛苦开始吗?”阿兹瑞尔低低笑出声,靠近他,眼神暧昧而慵懒:“这就是人间的荒唐啊,天使。连最干净的生命,也得先尝一口苦。”
话音落下,他忽然收回目光,缓缓靠向阿兹瑞尔。洁白的羽翼轻轻擦过漆黑的翅膀,他的头轻轻倚在对方的肩上。阿兹瑞尔一愣,随即低笑,笑意里带着几分荒唐的戏谑:“堂堂天使,也会寻求恶魔的肩膀来安慰?”以诺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那一刻,他们看上去就像恋人,可谁都知道,这只是长廊里的又一幕虚幻。
阿兹瑞尔低下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眸色暗沉,笑意却带着荒唐的意味。他伸出手,指尖划过以诺的侧脸,动作意外的轻。
“我的天使啊……”他低声喃喃,带着慵懒的暧昧,“你怎么会和一个恶魔……滚在一起呢?”
灯火在这一刻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姿态。以诺却没有躲开,只是微微侧过脸,任由那只带着黑暗气息的手停留。
阿兹瑞尔的指尖仍停留在以诺的脸上,黑色的翅膀微微张开,仿佛要将他整个笼罩进去。
他低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慵懒的挑衅:“我们俩,本来就是该互相反抗的存在。”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以诺的眼里,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般贴近,“你不怕吗?不怕那些天使惩罚你?不怕那些人类一旦看见你依偎在我身边,会像厌恶污秽一样厌恶你?”
灯火忽明忽暗,仿佛在随着这句话一起颤抖。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暧昧的荒唐气息。
以诺依旧靠着他的肩,没有退开,唇角却勾起一点点笑意。
以诺静静靠着他,没有退开,反而在灯火摇曳间轻声开口。“既然天使代表的是爱与和平,”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讽刺般的温柔,“那么……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阿兹瑞尔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长廊里回荡。“爱与和平?”他挑眉看着以诺,眼神里闪过一抹戏谑,“你真敢说。要是那些圣洁的同类听见你把爱分给一个恶魔,他们会不会立刻把你扔下凡间,剥了你的翅膀?”
以诺轻轻笑了笑,那笑意里看不出惶恐,也看不出坚定。他只是侧过脸,目光落在阿兹瑞尔的眼里,低声道:“……我不知道。”
阿兹瑞尔盯着他,指尖缓缓滑下,却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摇了摇头,叹息似的低声道:“以诺啊,以诺……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顾后果。”话音未落,以诺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他贴近过去,轻轻吻上了阿兹瑞尔的唇。阿兹瑞尔微微一怔,眼眸骤然一紧。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并没有推开,只是沉默着回应了这个吻。
以诺缓缓松开,呼吸交叠在彼此之间,唇角带着一丝极轻的笑意:“我就是不顾后果。”
说完他再次抬起脸,不再犹豫,重新吻了上去。灯火在他们身旁疯狂摇曳,长廊仿佛陷入了失控的旋转。光与影紧紧纠缠,无法分清哪一边是白色,哪一边是黑色。
忽然,长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灯火被惊动,摇曳不止。一个身影冲了进来,白色的羽翼在灯火中张开,他眼睛睁得极大,整个人呆在原地。下一刻,他捂住嘴,眼神死死落在两人身上在灯影里,阿兹瑞尔正与以诺唇齿相依。“以诺!”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你居然……和恶魔在一起?!”他的呼吸急促,眼神满是难以置信与愤怒,“你们……你们还在接吻?!!”
长廊一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灯火摇摇欲坠的噼啪声。以诺慢慢松开阿兹瑞尔,抬起眼睛,神情却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他声音轻而坚定:“是的。”阿兹瑞尔挑了挑眉,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向闯入的天使,目光中带着赤裸的挑衅与戏谑。“怎么?看到你们所谓的‘纯洁象征’,和一个恶魔滚在一起,就接受不了了吗?”
那位天使满脸愤怒与惊慌,把以诺硬生生拉到审判殿前。高阶的审判者坐在光之座上,目光冷峻,周围无数天使聚集,羽翼铺展开来,像是雪白的海洋。
“审判者大人!”闯入的天使激动地开口,指着以诺,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亲眼所见,他与一个恶魔……在亲吻!他们紧紧靠在一起,毫无避讳!”
话音落下,殿堂内一阵喧哗。那些天使们纷纷看向以诺,眼神里满是厌恶与不解,仿佛看见了什么肮脏之物。审判者沉声问道:“以诺……你是否真的,与一名男性恶魔有牵扯?”
以诺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平静,毫不回避。“是的。”他轻轻点头。空气骤然凝固。殿堂内瞬间响起窃窃私语,震惊与怒意交织。许多天使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厌恶与不齿几乎要把他淹没。然而,以诺依旧淡然。他在那无数目光下,唇角微微弯起,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的规章制度里,并没有规定不能和一个男性恶魔在一起。”他停顿了一瞬,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指责的眼神。“而且,天使不是该包容一切吗?不是该懂得‘爱’吗?”他直直望向审判者,语气轻却如同钟声般回荡:“我只是爱上了一个恶魔而已。我没有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这也有错吗?”
整个殿堂安静下来。天使们望着他,脸上的震惊与愤怒凝固成死寂。
审判者沉默良久,眉头紧锁。最终,他挥手示意:“首位,把以诺押入监狱。”随着命令落下,殿堂内的喧哗声逐渐散去。以诺被带走,羽翼在长廊的灯火下拖出一片阴影,背影却依旧挺直。
而审判者自己转身,穿过一道光门,进入了一个虚空之境。那是天穹之上更高的所在。
虚空中悬浮着几位无法看清面容的存在,他们的羽翼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苍灰色象征着凌驾于善恶之上的裁决。审判者在他们面前躬身,开口道:“几位,刚才以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这该如何处理?”
灰翼的存在们相互对视,空气中陷入寂静。过了许久,有人缓缓开口:“天使的规章制度里,确实没有写明‘不可与男性恶魔在一起’。当初不做这样的规定,是为了让天使的头衔,能够接受一切,象征博爱与宽容。”
另一人却冷声道:“可若此事放任不管,一旦传到恶魔之耳,他们会如何解读?他们会认为天使接受混乱,甚至纵容堕落。那时,不只是以诺,而是整个秩序都会被撕裂。”
沉默片刻,第三位灰翼开口,声音冷峻而不容置疑:“拔掉他的羽翼,丢入人间。让他永远不得回归。”
审判者垂下眼,微微点头:“……好。”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淡去,重新消失在虚空中。
他走后,虚空里短暂安静。忽然,一位蒙面灰翼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质疑:“可你们不觉得,这样做,本身就违背了天使的意义吗?拔掉羽翼,是对我们所有存在最残酷的惩罚。而以诺,他只是……爱上了一个恶魔而已。只要不太张扬,又有什么错呢?”
提出拔翼的人冷冷回应:“如果放任不管,整个秩序都会崩溃。天使和恶魔不过是名次罢了,象征的是白与黑,秩序与混乱。现在不是讨论个人情感的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顿了顿,声音像虚空中的冷风:“并不是所有白色,都是纯洁的。”虚空再次陷入沉默。
天色渐晚,牢房里一片死寂。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以诺的视线中。“……瑞尔?”以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瞬的光,“你怎么来了?”阿兹瑞尔走近铁栏,笑意里带着急切:“我带你出去。去地狱那边——天使管不着,我已经和我们的头领打好招呼了,他很欢迎你!”
说完,他双手抓住铁栏,狠狠掰动。铁门纹丝不动。
以诺摇头,声音微弱:“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开的。”阿兹瑞尔咬紧牙关,额角渗出汗水:“怎么可能?我一定能打开!我一定带你出去!”
他一遍又一遍尝试,失败了无数次,手掌磨破,呼吸急促。
以诺哭了,泪水滑落:“别白费力气了,我估计我会被投出人间。”
阿兹瑞尔跪坐下来,与他隔着铁栏并肩而蹲,眼神却死死盯着他。
“你不会的……你不会被丢去人间,你会好好的。”他声音发颤,像是自我催眠。
以诺却笑了,眼神温柔而决绝:“瑞尔,我爱你。求你,快走吧。”话音未落,忽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想到审判者会这么绝情,居然要拔掉羽翼。”以诺瞳孔骤缩,猛地喊:“瑞尔,快走!”阿兹瑞尔死死抓着铁栏,眼神血红:“等着我,我去找钥匙!”
来人走到牢门前,打开门,冷声宣布:“审判者要将你拔去羽翼,投入人间,永不得回归。”以诺只“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任由自己被押往刑场。
刑房内,冰冷的石桌。以诺被绑在其上,羽翼被残忍地展开。执行者提起工具,冷冷道:“你说你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恶魔搞在一起。”话音落下,锯刃切开羽翼根骨。以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血液四溅,雪白的羽毛瞬间染成猩红。门外,阿兹瑞尔扑在石壁上,听见那惨叫,眼泪夺眶而出。他捂住嘴,却无法阻止哭声溢出,拳头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墙上,血与皮肉模糊。
时间在痛苦中拉长,尖叫渐渐断续,最后归于寂静。当羽翼彻底被锯下时,以诺失去意识,倒在血泊之中。画面骤然扭曲。刑房溶解成一片黑暗,所有景象被收缩,最终化作一个玻璃球。球外,是尸横遍野的荒原。无数天使的遗骸散落大地,羽毛枯萎。
一张孤独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身影。他双腿蜷缩,用沾满血的黑色翅膀紧紧包裹自己。怀里,是那一对雪白却已残破的羽翼。忽然,一滴血从他眼角滑落,砸在羽翼上。那不是别人的血,而是他自己的。他慌乱地抬手,将那血迹擦拭干净,双手颤抖着把羽翼抱得更紧,像要将它揉进骨血里。
“以诺啊……”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破碎的祈祷,“我爱你。”血泪顺着他的眼角一滴滴坠下,落在那雪白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