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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折叠床与黑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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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的办公室，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再次出现了那个淡蓝色的保温饭盒。这一次，里面是熬得软烂喷香的小米南瓜粥，配着几块蒸得晶莹剔透的奶黄包。没有便签，但周野知道是谁。
他没有拒绝，沉默地吃完。胃里充盈的暖意驱散了深夜的寒气和工作的疲惫。
几天后，他查房时，路过沈确母亲的病床，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半拍。他例行检查完，目光掠过沈确因熬夜而更加深陷的眼窝，停留了一瞬，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些公式化的冰冷：“晚上陪护，可以去护士站后面那个小休息室，有张折叠床。”他说完，没看沈确的反应，径直走向下一个病床。
沈确愣了一下，看着周野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过了几秒，才低声对着沉睡的母亲说：“妈，周医生…其实人挺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隔日清晨，周野在更衣柜里发现了一个崭新的、深灰色的保温杯，里面是滚烫的黑咖啡，浓郁醇厚的香气驱散了清晨的困倦。杯子旁边，依旧是一张小小的便签：“提神。沈确。”
周野拿起保温杯，杯壁温热。他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他喝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强劲地冲刷着残存的睡意。他沉默地将便签折好，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沈确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一次突发的高热和剧烈的咳嗽后，老人再次陷入昏睡。周野守在床边调整用药，沈确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脸色比病人还要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肩膀在细微地颤抖。周野开完医嘱，准备离开时，脚步停在沈确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在沈确紧绷得如同石块的肩膀上，极其短暂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地按了一下。
那触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稍纵即逝。
沈确的身体却猛地一震，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他猝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未干的泪意和巨大的惊愕，直直地望向周野。周野已经收回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沈确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僵在那里，肩膀上那一点残留的、几乎不存在的触感和温度，却像烙印一样灼热。过了很久，他才缓缓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的手掌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起伏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冲垮了堤坝。
沉默的饭盒，一句关于折叠床的提醒，一个崭新的保温杯，一次轻到几乎不存在的触碰……这些细碎如沙砾的点滴，在日复一日的消毒水气味和生死边缘的拉锯中，悄然堆积。它们不再仅仅是病人家属对医生的感激，或是医生对病患家属的有限关照。某种更复杂、更危险的东西，在两人之间那片刻意维持的距离中，无声地、疯狂地滋长蔓延。
他们依旧很少交谈。周野查房时，沈确依旧会微微绷紧身体，垂着眼。周野的目光也依旧很少在他身上停留。但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张力在沉默中流动。一个眼神的短暂交汇，一个递东西时指尖微不可察的触碰，都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在彼此紧绷的神经末梢上轻轻炸开。
周野发现自己开始留意沈确的声音——在病房外压低着打电话筹钱时焦灼的语气，在护士站帮小护士搬东西时温和的应答，在哄邻床小孩时那刻意放柔的语调。他甚至能分辨出沈确脚步声的细微变化，是疲惫沉重的，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而沈确，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那件白大褂出现在病房门口的身影。他会在周野查房前，下意识地将母亲的被子掖得更平整些，将床头柜上的杂物收得更利落些。他会偷偷观察周野看监护仪时微蹙的眉头，揣测那背后的含义是忧虑还是稍安。当周野的目光偶尔扫过他，即使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的心也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一种隐秘的、带着巨大恐慌的默契。他们都知道这靠近意味着什么，都知道脚下是万丈深渊，却都无法阻止自己向对方滑落。沉默是唯一的盾牌，隔绝着汹涌而至的、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真实情感。每一次无声的靠近，都像是在冰面上行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冷，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都是对坠落前宁静的背叛。
深渊在脚下无声裂开，而他们，正手牵着手，闭着眼，一步步走向那炫目的毁灭边缘。沉默的靠近，是风暴前最后的、危险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