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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租屋的深渊边界 ...

  •   周野第一次踏进沈确租住的小屋,是在一个暴雨初歇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城市尾气的混合气味。那间位于老式居民楼顶层的屋子很小,一室一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旧书桌,一个简易布衣柜。墙壁有些斑驳,墙角能看到渗水留下的淡淡黄渍。唯一鲜亮的色彩,是窗台上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在雨后透进来的微光里舒展着叶片。
      “地方小,周医生别介意。”沈确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忙着要去倒水。
      “没事。”周野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窗台那抹鲜绿上,只淡淡应了一声。
      沈母出院后,需要定期复诊。周野成了沈确小屋里最意外的常客。起初是顺路送沈母复诊后的药,后来是沈确母亲状态不稳定,深夜电话求助,周野驱车赶来处理。再后来,理由似乎变得模糊不清。
      小屋狭窄的空间,无形中拉近了距离。周野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沈确坐在床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方凳的距离。灯光昏黄,窗外是城市模糊的灯火。
      交谈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围绕病情。沈确会说起他白天在便利店打工遇到的趣事,说起他大学时想学画画的愿望,只是家里负担不起。周野偶尔会回应几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比在医院里低沉柔和。他会说起医学院读书时的辛苦,说起第一次独立值班面对死亡时的无措。他说话时,沈确会专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映着昏黄的灯光,亮得惊人。
      一次,沈确的母亲咳得厉害,周野留下来观察。夜深了,老人终于睡去。小屋陷入一片静谧。沈确累得靠在床头,眼皮沉重。周野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机上的医学文献,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周医生,”沈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轻得像梦呓,“你说…我妈还能好起来吗?”这个问题他问过无数次,每次周野都给他冷静客观的分析。但这一次,在深夜的寂静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问出口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周野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靠在床头那个疲惫的身影。沈确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像被什么困扰的梦魇纠缠。
      周野沉默了几秒。昏暗中,他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波动,像冰面下悄然流动的水。最终,他只是放下手机,声音低沉平稳,却似乎比以往多了点什么:“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别让她太劳累。会好的。”
      没有华丽的承诺,依旧是医生冷静的陈述。但沈确闭着的眼睫却轻轻颤动了一下,紧绷的肩颈似乎放松了一丝。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得到了某种安心的保证,沉沉睡去。
      周野没有动。他坐在昏暗中,听着沈确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目光长久地落在他沉睡的脸上。窗外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那一刻,周野长久以来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传来一阵陌生的、带着钝痛的悸动。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坚固的壳,汹涌地漫上心头。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关系的界限在一次次深夜的探访、一次次心照不宣的靠近中,变得模糊不清,最终轰然崩塌。
      那是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夜,沈确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早早睡下。小屋的窗户敞开着,试图捕捉一丝凉风,涌入的却只有城市夜晚沉闷的喧嚣和远处烧烤摊飘来的烟火气。周野坐在书桌前的旧椅子上,翻看着一本沈确从旧书摊淘来的画册,沈确则靠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机刷着新闻。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画册上的色彩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沈确脸上,明明灭灭。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膨胀,像被不断充气的气球,濒临极限。
      沈确忽然放下手机,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昏沉的空气,直直地落在周野身上。周野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却没有抬头。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灼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像即将燎原的星火。
      “周野。”沈确开口了。不是“周医生”,是“周野”。名字从他唇齿间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微颤的、不容错辨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小屋中所有伪装的平静。
      周野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骤然交汇,像两股奔腾的洪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空气仿佛被点燃,发出无声的爆鸣。所有的伪装,所有心照不宣的沉默,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在这一声呼唤和这短暂的对视中,被彻底焚毁,露出底下炽热滚烫、无法掩藏的岩浆。
      没有言语。沈确猛地从床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几步就跨到了周野面前。他站得太近,近得周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如同风暴般的激烈情绪——渴望、恐惧、不顾一切的决绝。
      周野也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比沈确略高,微微垂着眼,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苍白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破釜沉舟的孤勇,像扑火的飞蛾。
      下一秒,沈确像是耗尽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又像是被内心汹涌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堤坝,身体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周野的肩上。这个动作带着巨大的依赖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周野的身体瞬间僵硬。沈确额头的重量和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微凉触感,像一道电流击穿了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听到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细微的哽咽。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嚣被无限拉远,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小屋里疯狂地擂动,如同密集的战鼓。
      然后,如同宿命般的牵引,周野抬起手,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环住了沈确颤抖的脊背。那是一个真正的拥抱,带着安抚的力量,也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他收紧了手臂,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
      沈确的身体在周野怀里猛地一僵,随即是更剧烈的颤抖。他像是被这个拥抱烫伤,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失落的港湾,双手紧紧抓住了周野后背的衣料,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对方的骨血里。他埋首在周野的肩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迅速濡湿了周野肩头的衬衫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
      周野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他,下巴轻轻抵着沈确柔软的发顶。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感受着那无声的泪水和剧烈的颤抖。长久以来冰封的心湖,此刻被这滚烫的泪水彻底融化、搅动,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声沉重的叹息,带着认命般的解脱。
      冰面彻底碎裂,沉入深渊。他们拥抱着,在昏黄的小屋里,在城市的喧嚣之外,如同两艘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找到彼此的小船,紧紧依偎,任凭那名为“爱”的狂潮将他们吞没,推向未知的、却注定动荡的彼岸。
      然而,深渊之下,并非温暖的港湾。那拥抱的余温尚未散去,命运的铡刀已悄然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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