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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装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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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花廊旁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硒穿着和所有人别无二致的蓝白校服,半挎着一个看起来非常新、棱角分明的黑色书包,安静地站在那里。阳光穿过枝叶,在他挺拔的肩线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跳跃。
他完全不知道,头顶上方三楼靠窗的位置,就在刚刚,楼上那间喧闹的教室里,关于他如何让“恐怖老阎王”赫尔退瞬间化身“慈祥老教师”的离奇猜测,已经如同病毒般扩散了好几轮,衍生出包括但不限于“下蛊”、“砸钱”、“超级天才”、“神仙转世”等五花八门的版本。
他此刻的注意力,正被走在他前面半步、一位体型敦实、笑容……嗯,可以用“过度热情”来形容的中年男老师所吸引。
“谢硒同学啊,”这位自称姓孙,负责带他去新班级的老师,搓着手,脸上的笑容堆得如同刚出炉的甜面包,“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能来我们学校,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他一边引着谢硒往教学楼方向走,一边指向旁边那条被紫藤花架半覆盖的长廊,“来来,这边走,穿过花廊近一点,顺便让你感受下我们学校的底蕴!”
谢硒礼貌地微微颔首,目光随着孙老师的手势,落在花廊入口处那两面颇为壮观的玻璃橱窗上——那是学校的荣誉墙。
孙老师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又掺杂着一丝……恐吓小朋友般的意味:“这上面啊,可都是我们学校历年来的精英!奥赛金牌、学科竞赛冠军、文艺标兵、体育健将……啧啧,那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天才!竞争压力那是相当大的!谢同学,你刚从‘岐锌’那样的地方过来,可得尽快适应我们这里快节奏、高强度、充满挑战的学习氛围啊!毕竟,强中自有强中手嘛!尤其是你们班,藏龙卧虎,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孙老师一边絮叨着,一边观察着谢硒的神色,试图从这张过分平静、过分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紧张或敬畏。
谢硒的目光安静地扫过荣誉墙。
这是一面设计得颇为现代化的荣誉墙,分为上下五排,每排镶嵌着数块署名铜牌,旁边附有获奖者的照片和主要事迹简介。灯光打在光洁的玻璃上,反射出点点光芒。孙老师说得没错,上面罗列的名字和成就,确实分量十足,足以让任何一个新生心生仰望。
然而,谢硒的目光仅仅在第一排快速掠过,落到第二排中间时,倏地顿住了。
紧接着,他那双平静如幽潭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愕然”的情绪,瞳孔都微微放大了一瞬。
他以为自己眼花产生了幻觉。
只见荣誉墙上,从第二排中间开始,蔓延到第三排几乎全部,再到第四排接近一半的位置……那一片区域,密密麻麻,几乎被同一个名字牢牢霸占!
物理竞赛金牌——简浔。
数学建模大赛特等奖——简浔。
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简浔。
校运动会男子跳高纪录保持者——简浔。
校辩论队首席辩手(最佳风采奖)——简浔。
“星火杯”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特等奖——简浔。
……
一块又一块奖牌,一张又一张或严肃、或懒散、或比赛抓拍、或官方定妆照,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以一种极其蛮横、不讲道理的密度排列着。它们连成一片,金光闪闪,真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奖牌反光,视觉效果极其震撼,简直像在玩一种名为“消消乐”的大型连连看游戏——只要把“简浔”这个名字连在一起,就能消掉荣誉墙的半壁江山!
初步估算,这哥们儿一个人大概就占了荣誉墙上总计五排里的……?2.5排?!名副其实的半壁江山!
谢硒:“……”
饶是他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也被这简单粗暴、金光闪闪的刷屏式霸榜给镇住了。这得是何等精力旺盛、无所不能、或者……纯粹是把学校所有能参加的比赛活动都犁了一遍的神仙?
孙老师似乎很满意谢硒此刻脸上那难得一见的“震撼”表情,嘿嘿一笑,带着点“吓到了吧小子”的得意,又故作惋惜地摇摇头:“哎呀,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学校的顶尖水平!这位简浔同学,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就是性子嘛……咳,稍微独特了那么一点点。”他伸出胖胖的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当然了,谢同学你也很优秀,不用妄自菲薄,只是啊,在这个班,尤其是坐在那位旁边……”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调子。
谢硒同志装乖巧是一绝,他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吐槽欲,往前走近了一步,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片金光闪闪的“消消乐”矩阵最上方,一块看起来格外厚重、记录着最高级别成就的奖牌下方。
名牌上,两个清晰有力的楷体字:
简浔。
谢硒:“……”
很好,名字对上了。就是这位传说中的卷王占据了荣誉墙的半壁江山。
就在这时,孙老师的胖手猛地拍了一下谢硒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刚好介于亲切和让你趔趄之间,用宣布重大新闻般的口吻说道:
“哦对了!谢同学,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就被安排在?高二(3)班?,正好跟这位……嗯,才华横溢的简浔同学同桌。”
谢硒:“?????”
他猛地转头看向孙老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盛满了货真价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问号。
什么玩意儿?
同桌?
和这个荣誉墙消消乐冠军?
和这个被孙老师用“性子独特一点点”这种堪比“核弹威力轻微”的修辞来形容的人物???
饶是谢硒心理素质过硬,此刻脑子里也仿佛有一群弹幕疯狂刷屏: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了什么?
转学过来第一天就要和荣誉墙半壁江山同桌?
孙老师您确定这是好消息不是噩耗?
这学校的迎新传统是极限生存挑战吗?
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孙老师对谢硒眼中汹涌的问号浪潮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可能把这解读成了“受宠若惊的激动”,他再次露出那过分热情的笑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谢同学!跟简浔同学做同桌,那可是多少同学梦寐以求的学习机会!虽然他……呃,可能偶尔会有点小嗜好,但绝对是个好苗子!你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嘛!好好相处啊!”
谢硒看着孙老师那张写满了“我看好你哦”和“自求多福吧小子”混合表情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极其艰涩、带着浓浓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
“……谢谢孙老师。我……尽力。”
尽力什么?是尽力学习,还是尽力在这个“性子独特一点点”、霸榜荣誉墙2.5排的神仙同桌身边生存下去?谢硒自己也不知道。
孙老师完成了迎新恐吓……不是,激励的光荣任务,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脸“又为学校输送了一位优质韭菜……人才的欣慰表情离开了。留下谢硒独自站在教学楼入口处的阴影里,对着眼前人流如织的楼梯口,第一次对这个全新的校园生活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即将踏上未知蛮荒大陆”的复杂预感”。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上课预备铃声如同救世主般骤然响起,驱散了楼下滞留的学生。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婉干练的女老师快步从楼梯上下来,目光精准地投向还有些茫然的谢硒。
“你就是新来的谢硒同学吧?我是高二(3)班的语文老师,姓赵。孙老师跟我说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教室,正好快上课了。”赵老师的声音柔和但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谢硒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安静温和、无可挑剔的优等生模样,微微欠身:“赵老师好,麻烦您了。”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专业级。
赵老师点点头,对这个礼貌又好看的新生印象颇佳,脚步轻快地带着他上楼:“别紧张,我们班同学都很友善的。学习上有任何不懂的,随时问老师,或者……”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一点微妙的停顿,“或者……问问你的同桌简浔也行。他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脑袋瓜是真的聪明,关键的基础知识点还是抓得很牢的。”
谢硒跟在赵老师身后,听着她温和的介绍,内心却因为再次听到“同桌简浔”这四个字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得像一幅画。
两人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来到高二(3)班门口。
教室里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好,残留着课间喧闹的余温。前排有几个脑袋好奇地探过来,目光聚焦在新面孔谢硒身上。宋翎也扭着头,看到赵老师身后的谢硒时,眼睛猛地一亮,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来了来了!那个让赫尔退化身菩萨的传说新生!果然帅得惨绝人寰!简浔那家伙要是有幸睁开眼看看……
赵老师径直走向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那里,靠走廊一侧的座位是空的,显然是留给新同学的。而靠窗的那个位置……
谢硒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即将成为他“近水楼台”、共同“学习进步”的同桌身上。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维持了一路的、堪称完美的优等生表情面具,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不可查的裂痕。
只见那位传说中的荣誉墙消消乐冠军、被孙老师形容为“性子独特一点点”的同桌——简少爷?正以一种极其彻底、极其毫无防备、极其心安理得的姿态,伏在桌面上,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洒满他的半边身子。柔软的黑发凌乱地铺散在桌面和手臂上,露出的半边侧脸线条流畅精致得如同艺术品,长睫覆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他的呼吸均匀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世隔绝、沉浸在深度睡眠中的宁静气质。仿佛周围的世界、即将到来的上课铃、以及站在他桌边的新同桌,都与他无关。
他甚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脸完全埋在臂弯里,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谢硒。
赵老师似乎对此情景早已司空见惯,面不改色地对谢硒介绍:“喏,这就是你的座位,旁边是简浔同学。”她指了指靠走廊的空位,“简浔同学他……嗯,可能昨晚学习太用功了。刚开学嘛,调整作息需要一个过程。”赵老师为这位睡神找补的理由堪称温柔体贴,充满了师者慈心。
她顿了顿,想起孙老师的嘱托和自己的责任心,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微妙:“那个……谢硒同学,刚来如果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比如课程进度啊,作业要求啊,问老师或者……呃,也可以问问简浔同学。”
赵老师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离谱,尤其是看着简浔那副“睡死过去”的尊容。她轻咳一声,掩饰住那一丝尴尬,又温声道:“好了,你先坐下吧,准备上课。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然后便转身走向讲台。
谢硒:“……”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位睡得人事不知、仿佛已经与课桌融为一体的新同桌。
再看看赵老师刚才指过的、那张紧挨着“睡美人”的空座位。
最后,目光扫过前排那个扭着脖子、脸上写满了看好戏和憋笑的宋翎,宋翎拼命朝他挤眉弄眼,似乎在说:“兄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硒只觉得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汇集成无声的、足以刷爆社交平台热搜的内心咆哮:
真是见了鬼了!!!!!
谢硒,岐锌学院附属高级研修中心公认的学神兼情商天花板,众星捧月的存在,转学第一天,被安排和一个在荣誉墙上玩消消乐刷屏、此时此刻却在课堂上睡得宛如冬眠的同桌?!
老师还让他“不懂就问”这位睡神?!
问什么?问周公解梦的Max最新版本吗?!问如何在开学第一天达成深度睡眠十小时的成就吗?!
谢硒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凭借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硬生生把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吐槽咽了回去。脸上瞬间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有礼的优等生微笑——只是那笑容的弧度,仔细看去,似乎比平时僵硬了那么零点零一毫米。
他动作从容地卸下肩上的新书包,拉开椅子,在那张归属于他的、紧邻“雷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崭新的课本被他一本本取出,在桌角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坐下后,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
简浔依旧维持着那个高难度睡姿,一动不动。阳光勾勒着他肩膀和手臂的线条,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睡得很沉,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抛开他那骇人的荣誉墙战绩和诡异的开场方式,单论这副睡颜,确实有种……不谙世事、纯然无害的宁静美感。
谢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嘴唇。视线下移,落在简浔随意搭在桌沿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阳光下显得白皙。
前排的宋翎终于忍不住了,他偷偷摸摸地侧过身,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同情又难掩幸灾乐祸的语气对谢硒说:“嘿,新同学!欢迎加入高二(3)班!我,宋翎,简浔他前桌兼……呃,损友。别紧张,也别怀疑人生。”他朝简浔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位少爷,我们都叫他‘睡神’或者‘荣誉墙消消乐之王’。他这状态是常态,习惯就好。至于问他问题嘛……”宋翎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等他醒过来可能需要一点运气,以及,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他起床气略大,可能会请你喝一杯‘鹤顶红’。”
谢硒闻言,转过头,看向宋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声音清朗悦耳:“谢谢宋翎同学。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旁边沉睡的简浔,笑意加深了些,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纯良,“鹤顶红?听起来……挺特别的。我会注意的。”
他的语气拿捏得极好,既表达了感谢,又含蓄地表达了对未来“同桌交流”的些许忧虑,听在宋翎耳朵里,完全就是一个初来乍到、温柔礼貌、还有点小无辜的优质新生。
宋翎瞬间被这笑容和声音晃了一下,心想:这哥们儿长得也太他妈好看了点!声音也好听!难怪能让赫尔退变脸!他立刻生出一种“要好好保护新同学免受简浔起床气荼毒”的责任感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感,拍着胸脯说:“没事儿硒哥!有我在!他要是敢对你放毒,我帮你挡着!我们这儿……呃……讲究团结友爱!”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菜鸡互啄和互相伤害。
谢硒微笑着点点头:“那就先谢谢宋翎同学了。”笑容真诚,毫无破绽。
就在这时,正式上课的铃声如同催命的号角,尖锐地划破了教室最后的骚动。
原本还有些嗡嗡声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讲台上,老师已经拿出了讲义。
谢硒的目光也收敛回来,落在自己崭新得有些反光的化学课本封面上——《基础灵力反应原理》。灵气复苏带来的新学科之一。
他开始翻开课本,动作依旧从容优雅。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悄然瞥向身旁那片被阳光笼罩的“沉睡领域”。
他的新同桌,简浔。
在铃声的余韵中,如同被施了永恒沉睡的魔法,毫无苏醒的迹象。只是无意识地,将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往阳光更暖的方向,极其轻微地蹭了蹭。
谢硒翻动书页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内心深处的弹幕,再次汹涌澎湃:
荣誉墙消消乐冠军+上课睡神+起床气携带者…这到底是什么组合?!!!
赵老师说问他问题?请问是托梦咨询吗?
鹤顶红警告?宋翎同学,你的用词很危险但也……很精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至少……同桌长得还挺养眼?虽然目前只能看到后脑勺。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视线更加专注于讲台。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浅淡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