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眠的肖尔迪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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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敲打起了窗玻璃，将肖尔迪奇夜晚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工作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谎言》。
林序蜷在旧沙发上，素描本摊在膝头，却一页也翻不下去。
顾淮那句用中文问出的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
他闭上眼，五年前希斯罗机场的那一幕无比清晰地浮现。顾淮穿着昂贵的黑色大衣，站在安检口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疏离。他递过来一个信封，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林序，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封信里的措辞，比他的语气更加冰冷刻薄，将他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践踏得粉碎。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之后的几个月，是近乎黑暗的挣扎。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急需一大笔钱手术，他几乎走投无路。然而，就在他准备卖掉视若生命的画具时，一笔来自海外的匿名“资助”悄然到位，解决了燃眉之急。紧接着，他那些无人问津的画作，开始诡异地被不同的人买走，价格不高，却足够支撑他在伦敦的基本生活和创作。
他一度怀疑过是顾淮。可那个人的绝情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觉得这种猜想都是一种自作多情的羞辱。
于是，他将所有的困惑、痛苦与不甘，都倾注到了画布上。色彩变得沉郁，笔触变得凌厉，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成了他作品中最动人的部分。他就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用痛苦将自己层层包裹，最终淬炼出坚硬的外壳，和名为《回音》的翅膀。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
直到顾淮再次出现。
他用那样完美的姿态，那样专业的口吻，轻而易举地闯入他的领域，试图用资本和规则来“定义”他的痛苦。这比单纯的背叛，更让人感到愤怒和无力。
林序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画架前。浓郁的、近乎黑色的蓝依旧盘踞在画布上，混乱，压抑，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盯着那片混沌，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顾淮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到底想做什么？赎罪？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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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伦敦的夜空下，梅费尔公寓的书房却灯火通明。
顾淮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回音》系列的高清图片。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幅主画上——那些破碎的线条，压抑的色块，以及画面中央那片巨大的、令人心慌的留白。
威廉下午发来了林序的短信截图，语气公事公办：「威廉，合作可以继续。但我的创作过程需要绝对独立，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涉。另外，关于《回音》系列作品的解读，我希望最终由我自己来定义。」
字里行间，都是竖起的尖刺。
顾淮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片留白。林序的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片空白，在诉说什么？是五年前被他强行割裂的过去，还是……他离开后，林序生命中那片再也无法填补的空洞？
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抽痛。
他点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他这些年来，通过第三方收集到的、关于林序生活和事业的零碎信息。他看到他为了省钱，连续几个月吃最便宜的意面，看到他在小画廊打工，被挑剔的顾客刁难，看到他因为创作陷入瓶颈，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独自徘徊……
每一张照片，每一段文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亲眼见证着他的男孩，是如何在孤独和挣扎中，一步步褪去柔软，变得锋利而耀眼。
他曾经以为，给他自由和前程，就是最好的保护。可现在，当他亲眼看到这“保护”背后真实的代价时，那名为“为你好”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几乎从不主动联系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发了信息过去：「帮我查一下，最近家族里有没有人注意到‘林序’这个名字，或者试图接触他。」
他必须确保，他重新靠近林序的举动，不会反而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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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序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他坐回电脑前，在搜索栏里键入了“顾淮”两个字。
网页瞬间弹出了无数条信息。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学生会长、艺术社团的优雅前辈不同，如今的顾淮，是财经版面和艺术新闻上的常客。
“青年策展人顾淮主导基金，斥资千万扶持新兴艺术家”
“顾氏家族最年轻的董事，顾淮的商业版图与艺术情怀”
……
一条条光鲜亮丽的新闻，勾勒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成功的、强大的顾淮。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资本与艺术之间，与他这个仍在底层挣扎、需要靠“赞助”才能举办大型个展的画家，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所以，他现在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扶持”他这只曾经被他抛弃的、可怜的流浪猫吗？
一股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猛地合上电脑，走到《谎言》面前，拿起刮刀，蘸上一大坨浓稠的、类似铁锈般的暗红色颜料，狠狠地、毫无章法地刮抹在画布上，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他不需要他的怜悯，更不需要他事隔五年后，带着施舍意味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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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站在酒柜前，却没有再倒酒。
他反复看着林序的那条短信，目光最终落在“由我自己来定义”这几个字上。
他的阿序，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定义的。他的才华，他的灵魂，本就该自由生长，熠熠生辉。是他，亲手折断了那双本可以更早翱翔的翅膀。
他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凌晨的伦敦，灯火依旧，却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的孤寂。
他知道，林序此刻一定也没有睡。或许在画布前发泄，或许在独自舔舐伤口。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梅费尔到肖尔迪奇的几英里距离，更是五年的时光，无法言说的秘密，以及一座由误解和伤害堆砌而成的高墙。
他拿出手机，点开与林序的对话框，那是通过威廉得到的、纯粹用于工作沟通的号码。空白的输入框闪烁着光标，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任何解释，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关心，都可能被误解为别有用心。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望着城市另一端那个不眠的灯火，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些那人的孤独与愤怒。
夜，还很长。
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似乎刚刚显露出它庞大而狰狞的一角。伦敦的雨声，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沉默的回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不眠的肖尔迪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