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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偏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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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个小时云里雾里,尤云安的思绪一会儿集中在手术室里的母亲,一会儿又飘到杳无音讯的许祐嶙身上。
已是周二,医院外天空湛蓝。
他有些平静地想,许祐嶙或许已经走了。
一条信息也没回,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手术平安结束,情况尚不稳定的金冬玉被重新转入重症病房。
听见医生相对乐观的描述,尤云安才感到心里某块石头落了地。
因刚献过血,近几天又太过操劳,短暂的放松过后他只觉得精神都有些恍惚,准备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临近暑假,温度更盛,整个街道仿佛被焖在一口热腾腾的高压锅里。
尤云安下公交车后徒步往家走,被晒得头昏眼花,苍白的脸上几乎不见一丝血色。
他整个人又热又累,身体几乎已支撑到极限,垂眼默默加快了脚步,却在赶到屋外的巷口时,被突然窜出的高大身影一把推到了坚硬的墙面上。
脊背触在坚硬的墙面,隐约传来刺痛。
尤云安整个人被笼在颀长的阴影里,大脑响起的警报声在触及许祐嶙那张英俊而怒气勃发的脸庞时陡然平息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错乱地眨了下眼,混沌的大脑持续了长达半分钟的怔愣。
还没走。
许祐嶙死死攥着尤云安单薄的肩膀,眼圈泛红,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咬牙道,“到此为止——”
“是什么意思?”
合同的事不能让许祐嶙知晓,尤云安对他的盛怒并不意外,沉默了两秒,只轻声道,“许祐嶙,我们不合适。”
现下的说辞和那几条含义不明的短信,任谁也看得出翻脸无情的意味。
尤云安知道许祐嶙会生气。
作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料想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结果。
这段日子许祐嶙承受的压力也许不比他小,但他却做了那个毫无理由撇清关系的背叛者。
所以许祐嶙生气,是应该的。
“为什么?”
许祐嶙眼底以极快的速度漫上猩红,沉沉的目光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笼在尤云安倦怠的脸庞,看上去近乎是有些偏执。
从禁闭室出来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这些天死撑的坚持像个可笑的傻子。
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放弃他?
他在许晋山的默许下马不停蹄地来寻求答案,然而此刻望着此刻尤云安面上波澜不惊的神情,还有轻飘飘的一句不合适,一个让他近乎害怕的答案似有若无地浮出水面。
尤云安……似乎是不在意的。
明明上次见面还对他很依赖。
所以利用完他就可以随意丢掉了吗?
许祐嶙感到深深的心痛,巨大的落差让他不能理解是什么让尤云安的想法发生转变,见尤云安视线闪躲,手上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
“尤云安,说话。”
尤云安略微吸了口气,缓缓转眼对上许祐嶙的目光,一开口,喉咙涩得发干,他竭力平静道,“我说过了,我们不合适。”
需要钱是占很大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他的确被方建青说动了。
对方那天的态度显然是将他视作许祐嶙前行的阻碍。
那么是这样吗?尤云安抛开别的问过自己。
好像的确是的。
仅仅卖掉一堆玩具就能换取母亲救命钱的人,和他的差距可以说是云泥之别,许祐嶙和他在一起,甚至以放弃学业为代价,客观来看没有任何好处。
而他则是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日渐依赖于能为他解决难题的许祐嶙。
这样的关系……
他不认为应该发展下去。
许祐嶙看着尤云安平静的模样,心头却是掀起更激烈的惊涛骇浪,一刻也无法停歇下来,一个有迹可循的念头在活跃的思绪中猛地浮出脑海,他质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尤云安对上那双执拗到极点的眸子,说不出话,他怕再说会露馅。
两人在片刻的寂静中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许祐嶙眼中的火苗以极快的速度蒸腾成水雾,湿漉漉地氤氲在眼底,满腔怒意融化为无尽的埋怨与委屈。
尤云安喉头哽塞,蓦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审判的罪人,圆润的瞳仁开始不停地躲闪,心里原有的节奏被搅成一团乱麻。
正当不知如何回应,许祐嶙猛地扑到他颈间,暗含控诉,“云云,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被关在禁闭室的每分每秒许祐嶙都在疯狂地思念着尤云安,他无法接受一出来就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那感觉就像藏在枕头下心心念念的宝贝忽然不翼而飞了。
人心肉长,尤云安下巴支在许祐嶙微颤的肩头,几乎快要装不下去。
然而白纸黑字的合同的约束力远比随性多变的情感强得多。
他并不那么擅长撒谎,也无力再搅动脑筋编些什么话来,抬手将人推开,继而疲惫地说了句心理话。
“许祐嶙,分开吧,这对我们彼此都好。”
尤云安知道许祐嶙对他好,也清楚这笔救命钱是通过许祐嶙才拿到,可无论怎么评判此刻的行为,他都只能这么做。
他要母亲活着,要继续生活。
努力生存,是尤云安内心深处,从未改变过的最重要的事。
所以当最简单的选择摆在面前,哪怕是以抛弃许祐嶙为代价,他也没脸没皮地接受了。
这样卑劣的他,配不上许祐嶙的真心。
所以,就这样吧。
暑气灼人,空气热得快要窒息。
尤云安额角渗出几粒细小的虚汗,他用手背一揩,避开对面诘问般的眼神,音色轻缓,“我很累,先回去了。”话落,低头疾步迈入巷内。
而许祐嶙没有追来。
“哗啦——”
清凉的酒液划入杯口,关恒把倒满酒的杯子往前一放,“多喝点,喝醉了就好了。”
公寓本就没什么东西,展示柜里的模型一清,像个空荡荡的样品房,刚大闹一场的许祐嶙摁灭桌面震动的手机,握起酒杯喝了一口。
浓郁的烈酒火辣辣刺激着喉咙,他久久凝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内心被强烈的不甘填满。
关恒见他这副模样,倒并不觉着很惊讶,“早跟你说别太认真,那小驼背利用你而已。”
许祐嶙冷眼转眸。
还不乐意听。
关恒在一旁淡定这么久,现下是真有点看不下去了,“卓文州那事儿,还有他妈的手术费,你样样顺着他,现在一出问题就着急把你撇干净,你觉得这是喜欢?这桩说白了,你不主动,早没戏了。”
瞥向前面空荡荡的透明展示柜,又摇头说,“及时止损吧阿嶙,识趣的人遍地都是,为他跟你家里闹成这样,不值得。”
喀哒。
酒杯被骨节分明的手重重搁到桌上,许祐嶙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以一语驳回,“你不了解他。”
了解?关恒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站在他们这些兄弟的视角,许祐嶙完全是被那嫩生生的小男孩灌迷魂汤了,以至于现在被甩了都还如此执迷不悟。
片刻的沉默中,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许祐嶙目光沉沉地盯着屏幕来电的罪魁祸首,默了片刻,低声说了一句,“他就是胆子小。”
关恒看着许祐嶙将不断闪烁来电的手机关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端起酒瓶陪着喝酒。
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到头还义无反顾往前怼的。
那属实是没救了。
说再多也没救。
尤云安醒来时已将近下午五点,他已跟老师请过假,醒后什么也没想,打包了一碗馄饨去往医院,转交给病房看护的护士。
护士结过打包盒,见他近来没日没夜忧心忡忡守在医院,随口宽慰一句,“你妈妈很快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谢谢。”
尤云安浅笑应了一声,转头下了电梯,边摸烟盒边走向大门。
短时间内太多的变故让他的大脑自我保护地陷入一种待机般的麻木,他像是浸泡在一滩难以脱身的死水里,需要一点能清醒神经的东西。
天色是夹杂浑浊的明亮,烟还没掏出来,尤云安看见门外进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向他走近。
哔——
大脑回荡起起持续刺耳的电流声。
尤云安不记得自己怎么被带走的,等他回过伸,周围已经变成逼仄压抑的少年看守所。
许祐嶙给的东西可以是无条件的,但许家给的钱绝对不是好拿的,合同上那么多条条框框,大有可发挥的空间。
这里的人美曰其名要对他进行所谓的矫正教育,但尤云安心里清楚,这儿是看守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的地方。
之前他只认为他和许祐嶙不适配。
那明显错了。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招惹不起。
换上深蓝制服的尤云安被带进空旷的会话室时,有人正坐在桌子对面等他。
方建青一身灰色西装,双手交叉在腹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静静看着尤云安坐下。
陌生的坏境和无人支援的处境让尤云安变得极度小心谨慎,桌下的手指紧蜷在一起,缓缓开口,“该说的我已经跟他说了,还要我怎么样?”
下午许祐嶙跑到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惹的许晋山怒意大发,方穆青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因而脸色不太好,闻言更是充满质疑,“我提的要求,是不留余地让他死心,很显然你没有做到这一点。”
说着,扣指在木桌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尤云安的肩膀随那敲击的声响瑟缩了一下,想到还躺在医院的母亲,忍不住直接道,“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方建青略过他的问题,继续施压,“你应该知道,依照法律程序,我随时可以要回你母亲治病那些钱。”
尤云安想了想道,“我会打工还给你。”
“你还不起。”
尤云安长睫一颤,清秀的眉眼染上几分茫然和无助。
虽说情况棘手,但迁怒于一个孩子,这行为无论怎么说都有失偏颇,甚至是偏激。
“祐嶙是个很执着的人。”
方建青沉下气,默了片刻,“许太太还在世的时候曾告诉过我,他十岁那年想学摩托车没被允许,就不顾危险擅自租来一辆玩,结果没多久便摔得骨折,还没出院就又惦记上骑车这事。”
“后来他母亲过世,走了有多久,他就恨了他父亲多久。”
最后,方建青冷冰冰放话道,“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那时你能做的利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