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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秋凤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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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九月,鎏金蟠龙柱映着黯淡天光。皇帝垂眸摩挲着青玉扳指,冕旒下的珠串沉沉晃动,将满殿大臣的影子压得愈发佝偻。
裴靖之踏出朝班,蟒袍扫过冰凉的青砖:"陛下,萧将军戍边七载,北疆蛮夷闻风丧胆。臣斗胆请旨,为将军择一门佳偶。"话音落时,殿内忽有玉珮轻响,众人目光如潮水般涌向右侧。
魏婪钧执笏躬身,鹤纹补服随动作起伏:"臣举荐谢府嫡女云姝。此女自幼饱读诗书,温婉贤淑......"
“朕记得她体弱多病。"皇帝抬手截断,冕旒哗啦相撞,"萧将军常年征战,总不能娶个药罐子回去供着。"
殿外忽起一阵朔风,卷着半枯的梧桐叶扑在丹墀上。
魏婪钧执笏躬身,蟒纹官服随着动作泛起冷光:“陛下明鉴,谢姑娘体弱,却非无用。昔年西北大旱,她在闺中推演水利之法,助其父兄治理灾情;今岁春闱舞弊案,她于深宅之中,以书信为媒,暗助御史台查获关键证据。这般谋略,足以为将军内宅擎起半片天。”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且谢府满门忠烈,联姻可稳军心,固朝纲。”
“魏大人所言极是!”户部尚书踏出一步,紫袍玉带叮当作响,“萧将军在外征战,家中需有贤妻坐镇。谢姑娘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必能操持好将军府内务。”
“臣亦附议!”左都御史紧接着开口,“臣听闻谢姑娘精通机关之术,曾改良绣楼门禁,连江湖盗圣都铩羽而归。此等巧思,若用于边塞军备,或有奇效。”
殿内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附和。谢丞相站在班列中,掌心已沁出薄汗。他既盼着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又深知帝王赐婚背后的算计。余光瞥见几位素来与谢家交好的大臣也随声附和,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皇帝靠在龙椅上,冕旒轻晃,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萧砚辞手握重兵,常年在外,的确需要些制衡。谢家虽忠心耿耿,但联姻之后,便与将军府绑在了一处,更易掌控。思忖片刻,他抬手止住还欲进言的大臣:“既然众卿都如此看好,朕便准了。”
“着礼部三日内择定吉日,宣旨谢府。待萧将军班师,即刻完婚。”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传朕口谕,让谢姑娘不必忧心,安心调养身子。萧将军乃国之栋梁,朕的赐婚,定不会委屈了她。”
旨意落下,满殿大臣齐声叩拜。谢丞相跪在地上,望着金砖缝隙里的阴影,心中暗自叹息。
斜阳透过雕花槅扇,在青砖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谢安甫立在大堂门槛处,玄色蟒袍沾着宫墙的霜气,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谢云姝倚着湘妃竹榻,素白指尖捏着茶盏,看十七添的新茶浮起碧色涟漪。热气氤氲间,她望见父亲欲言又止的神色,忽然想起晨起时檐角那只折翼的寒鸦——都是被风雨困住的生灵。
“父亲想说什么?"她将茶盏搁在海棠纹漆几上,腕间羊脂玉镯轻碰出清响。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扑在槅扇上,像是谁在叩门。
谢安甫重重叹了口气,蟒纹玉带硌得腰间生疼:"云姝,陛下将你赐婚给萧砚辞萧将军。"话音未落,廊下的铜风铃突然乱响,十七手里的茶罐"当啷"坠地,瓷片溅起的脆响惊得檐下灰雀扑棱棱乱飞。
谢云姝垂眸望着茶盏里晃荡的茶汤,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萧砚辞的名字她早有耳闻,那个在北疆杀出血路的冷面将军,三年连克三任妻子,坊间传他命格太硬,连阎王爷都要抢着收他的枕边人。
“是魏婪钧提议的吧?"她突然轻笑,声音像碎冰在玉盘里相撞,"上个月他来求娶,女儿拒了他侄儿的庚帖,看来这笔账,他记到今日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纹,想起魏府送来的婚书里,那些暗含威胁的字句。
谢安甫脸色骤变:"你怎知......"
“父亲忘了女儿久病成医?"谢云姝撑着榻沿起身,月白襦裙扫过满地碎瓷,"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比大夫的脉案还好看。"她走到父亲面前,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幼时骑在父亲肩头看花灯的光景,那时的月光也如今日般凉。
“女儿应了。"
闺房中——
十七道:“主子,水倒好了。”
谢云姝应了声,指尖划过裙摆时忽觉湿润。低头瞥见月白襦裙洇开的茶渍,像朵枯萎的莲,她不由得轻啧一声。
氤氲水汽漫过浴桶边缘,谢云姝浸在温热的水中,发间珍珠步摇垂落的流苏随着动作轻晃。白日里父亲带来的消息在脑海翻涌,萧砚辞这个名字,带着北疆的风雪与沙场的血腥气。帝王的算计、魏婪钧的报复,还有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克妻”之名,都化作细密的针,扎在这场赐婚上。
她将脸颊埋进水面,气泡咕嘟升起又破碎。这样被架着促成的婚事,萧砚辞岂会甘心?但那位常胜将军,又怎会放任自己被当棋子摆布?掌心划过水面,激起的涟漪荡开又收拢,她在心中冷笑——萧将军若想破局,定会主动来见她。
氤氲的雾气模糊了铜镜,谢云姝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不多时,一则消息如疾风般迅速传至边疆营地。苏羽纶脚步匆匆,径直踏入营帐,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道:“报---将军,陛下下旨,将您与谢家嫡女赐婚,命您凯旋归来后即刻成婚。”
彼时,萧砚辞正坐在营帐中的行军椅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虎符。这虎符乃圣上亲赐,象征着他的兵权与荣耀,虎符周身泛着古朴的铜光,在营帐内摇曳的烛光下,折射出变幻不定的光影。
萧砚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虎符表面的纹路,听闻苏羽纶的通报,他微微挑眉,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冰冷:“那个病秧子?”
苏羽纶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萧砚辞话语中所指的谢家嫡女。
萧砚辞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又开口问道:“这事儿,是谢安甫提出来的?”
苏羽纶面露难色,如实答道:“属下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将军,依属下看,您还是拒绝为好。”
萧砚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眼中似有幽光闪烁,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虎符,漫不经心地说道:“拒绝干嘛?肯定得答应下来,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苏羽纶一脸疑惑,实在不理解将军此举的深意,但军令如山,他还是恭敬地回复:“是。”随后便缓缓退下,只留下萧砚辞一人在营帐中,借着微弱的烛光,继续凝视着手中的虎符。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烽火台,北狄的马蹄声混在呜咽的胡笳里逼近。萧砚辞握紧腰间的雁翎刀,寒铁护手沁着霜花。他身后三百玄甲军屏息伏在断墙后,月光将青铜箭簇淬成森冷的弧光。
“放!"
随着令旗挥落,千余支响箭撕破夜幕,在半空织成猩红的网。北狄骑兵猝不及防撞进箭雨,铁蹄踏碎冻土的闷响里,混着战马的嘶鸣与哀嚎。
玄甲裂寒夜,弯刀映霜雪。血溅处,残星暗;刃光寒,碎月缺。战鼓催落三更月,腥风卷染九霄血。
尸骸枕藉的荒原上,萧砚辞踩着浸透血水的冻土,将染血的军旗重新竖起。残破的"萧"字在风中舒展,裹着硝烟的月光顺着旗面蜿蜒的血痕流淌。
远处传来零星的马蹄声,副将策马奔来,铁甲缝隙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将军,残部已退至三十里外!"萧砚辞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喉间泛起铁锈味。
寒星未褪,萧砚辞已亲率精锐衔枚疾进。铁蹄碾碎晨雾,利刃劈开夜幕,待营垒中惊觉异动时,火铳的轰鸣与喊杀声已如潮水漫过寨墙。这场蓄谋已久的突袭,在破晓前化作悬于敌首的寒刃,将盘踞此地的匪巢连根拔除。
硝烟未散,一名浑身浴血的将士突然踉跄着撑起染血的长刀。刀锋直指残月,他撕裂喉咙嘶吼:“大梁——赢了!!!”声浪裹挟着滚烫的鲜血迸溅而出,惊起远处栖鸟扑棱棱振翅,也让瘫坐在焦土上的兵卒们猛然挺直脊梁,此起彼伏的呐喊如同春雷炸响,震得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大梁京都,金麟池畔的九曲回廊笼罩在薄雾之中。谢云姝倚着朱漆亭柱,素手轻点水面,惊起锦鲤翻跃,碎了一池霞光。十七垂手侍立,望着主子鬓边新换的茜色绒花,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你当真甘心嫁给萧将军?这婚书一旦落笔,可再没回旋的余地了。"
谢云姝指尖微顿,鎏金护甲划过水面,泛起细小涟漪:"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旨意既下,我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她轻笑一声,鬓边珠翠轻颤,"萧将军三破北狄,封狼居胥,能得此良人,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十七咬着唇,眼眶微微发红:"可您明明..."话音未落便被谢云姝抬手止住。暮色渐浓,风卷着残荷的香气掠过廊下,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起风了。"谢云姝起身时,广袖扫落几片飘零的银杏叶,"把我前日新制的藕荷色斗篷取来,陪我回听雪阁。"
“是。"十七慌忙上前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