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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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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时间仿佛被夕阳的蜜糖黏住了。沙沙的炭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温柔地编织着此刻无声胜有声的氛围。
肖昱辰站在离画架几步远的地方,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模特”的姿势——脊背挺直,下颌微抬。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深沉”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傻气的专注和……显而易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雀跃。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晰又有点傻乎乎的弧度,那两颗平时鲜少露面的小虎牙,此刻在夕阳的金辉下闪闪发亮。他的目光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控诉和委屈的执拗,而是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和暖阳,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待,牢牢地锁在我身上——或者说,锁在我手中的炭笔和画纸之间。
每一次我抬眼看他,调整角度,捕捉细节,都能撞进那片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那目光太过直白,太过炽热,带着一种纯粹的、傻气的幸福,看得我脸颊发烫,心跳也失了节奏。我只能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于笔下的线条,让垂落的发丝遮挡住同样滚烫的耳根。
笔下那个别扭少年的轮廓早已跃然纸上。我细细描绘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那弧度里藏着的笨拙欢喜;勾勒着他额角那块淤青,那是他追逐的勋章;刻画着他紧抿却不再冰冷的唇线,此刻仿佛正无声地说着些什么。最后,我的笔尖犹豫了一下,落在他那双眼睛上。该如何描绘那里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星光和暖意?
就在我凝神描绘那双眼睛时,肖昱辰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悄悄地、像一只踮着脚尖靠近猎物的大猫,无声无息地又挪近了一点,再一点。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过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阳光和汗水的气息,还有一丝少年人干净的皂角香。
“画得……怎么样?”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还有刚才激动未消的微哑。他微微倾身,试图越过画板的遮挡,去看纸上的自己。
“别动!”我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声音也带着一丝慌乱和羞窘。他靠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发顶。
肖昱辰立刻僵住,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乖乖定在原地,只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依旧执着地看着我,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我就看看……一点点……”
那眼神让我心软。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凑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落在了画纸上。
画纸上,那个他——眉眼间带着未散尽的少年锐气,嘴角却噙着傻气的笑,额角的淤青清晰可见,眼神……眼神被我捕捉到了那瞬间亮起的光芒,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专注,正“看”着画外的我。
肖昱辰看着画中的自己,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看看画,又看看我,再看看画,眼神里的光芒更盛,像有无数细小的烟花在里面噼里啪啦地炸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被震撼后的低哑:“……这是我?”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炭笔粗糙的笔杆。
“好看。”他喃喃道,目光依旧胶着在画上,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专注,随即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画得好看。” 不知道是在夸画,还是在夸画里的人,或者两者皆有。
他的赞美如此直白,让我本就发烫的脸颊温度又飙升了几分。我垂下眼,不敢看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却充满了另一种粘稠的、甜丝丝的张力。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看画的姿势,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画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肖昱辰的目光,终于从画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不再仅仅带着喜悦,更添了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和某种隐秘渴望的专注。他的视线滑过我低垂的眼睫,红透的耳根,最后停留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深刻的阴影,也为他浓密的眼睫镀上了一层暖金。他靠得那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越来越浓烈的某种情绪,像深海下涌动的暗流。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我和他,以及这方被暖阳笼罩的、充满炭笔微尘气息的狭小空间。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引力在我们之间滋生,拉扯着彼此的距离。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我看到他喉结再次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紧,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我的唇上,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陌生的、带着强烈期待和巨大恐慌的悸动席卷了全身。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攥住了炭笔,指尖用力到发白。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他倾近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的靠近,像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肖昱辰眼底最后那点克制彻底崩断。他眸色一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缓缓地、坚定地低下头,向我靠近……
温热的、带着他气息的阴影,缓缓笼罩下来。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唇瓣即将触碰到的微热气息……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撕裂了画室里粘稠的、几乎要凝固的甜蜜空气!
美术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狠狠踹开!门板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我和肖昱辰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动作快得差点撞翻了画架!
“Surprise!我亲爱的室友们!你们忠实的后勤部长回来投喂啦!” 一个元气十足、带着夸张戏谑腔调的女声,像高音喇叭一样响彻整个画室。
徐晚舟!
她像一阵龙卷风般卷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巨大的、印着炸鸡店Logo的塑料袋,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她脸上挂着灿烂到过分的笑容,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而锐利地在我和沈澈之间疯狂扫射。
“哎呀呀?”她夸张地挑起眉毛,目光在我涨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和肖昱辰同样通红、写满被打断的懊恼与尴尬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我们之间那不足半臂、却充满了未散暧昧气息的距离上。“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促狭和了然。
肖昱辰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他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神凶狠地瞪着徐晚舟,那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坏我好事”的强烈控诉!他攥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徐、晚、舟!”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在呢在呢!”徐晚舟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把炸鸡袋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她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肖昱辰,“怎么?肖大模特,对我的专属画师服务不满意?还是……”她故意凑近一点,眨眨眼,“嫌我这个电灯泡瓦数太高,妨碍你进行‘更深层次的艺术交流’了?”
“你!”肖昱辰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那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傻气和甜蜜氛围被破坏殆尽,只剩下被坏了好事的暴躁。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跟徐晚舟理论。
就在这时,徐晚舟身后的门口,沈忆那清瘦的身影也出现了。他手里还拿着徐晚舟忘在楼梯口的一盒新颜料,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他看着画室里这火药味十足的一幕,清澈的目光扫过面红耳赤的我,又看看怒火中烧的肖昱辰,最后落在徐晚舟那得意洋洋的背影上,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晚舟姐,”沈忆的声音依旧温和清朗,带着安抚的意味,“你的颜料。” 他把颜料盒放在桌上,然后看向肖昱辰,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差点发生的“艺术交流”与他毫无关系。
肖昱辰看到沈忆,眼神更加不善,带着一种本能的敌意。但沈忆那平静无波的态度,像一盆冷水,让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噎了一下。
徐晚舟像是没看到肖昱辰的怒视,自顾自地打开炸鸡袋子,浓郁的香气瞬间霸占了整个空间。“来来来,小忆,洛洛,快趁热吃!我排了好久的队呢!”她热情地招呼着,仿佛刚才踹门而入、打断好事的人不是她。“肖大校草,”她这才施舍般地把目光转向肖昱辰,语气带着点“大发慈悲”,“要不要也来点?补充点能量,好继续……嗯,当模特?” 她故意把“当模特”三个字咬得很重,眼神里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肖昱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看满眼促狭、摆明了是故意的徐晚舟,又看看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画板后面的我,再看看一旁安静站着、仿佛置身事外却更让他心里堵得慌的沈忆……
巨大的憋屈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狠狠瞪了徐晚舟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你给我等着”的警告,最终,他猛地转身,像一阵裹挟着怒气的旋风,大步冲出了画室!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被他重重甩上,震得画架上的铅笔都滚落了几支。
画室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炸鸡的香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尴尬。
“噗嗤——”徐晚舟看着肖昱辰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看到他那表情没?跟被抢了肉骨头的大狗似的!哈哈哈哈!”
“晚舟姐!”我终于从巨大的羞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又羞又恼地跺脚,“你……你故意的!” 想到刚才那近在咫尺、几乎就要……却被硬生生打断的瞬间,我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哎呀,我这不是怕你们年轻人擦枪走火嘛!”徐晚舟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走过来,哥俩好似的搂住我的肩膀,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坏笑,“怎么样?刚才……进行到哪一步了?嗯?肖大校草那眼神,啧啧,恨不得把你生吞了!要不是我及时出现,是不是就要上演画室激吻了?”
“晚舟!”我羞得无地自容,用力推开她,“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徐晚舟挑眉,指了指我怀里还紧紧抱着的速写本,“那你这宝贝本子里,刚才偷偷摸摸画的那张‘小手拉小手’又是什么?嗯?艺术交流新境界?”
我这才想起速写本里那张被我仓促画下的、两人手指触碰的草图!刚才肖昱辰肯定也看到了!我的脸瞬间又红了一个度,赶紧把本子藏到身后。
“啧啧啧,害羞了?”徐晚舟继续调侃,“行行行,不逗你了。说真的,”她收敛了一点笑意,看着肖昱辰离开的方向,语气带着点认真,“这傻小子虽然轴了点,脾气臭了点,方法笨拙了点,但……眼神骗不了人。刚才他看你画画那眼神……”她摇摇头,啧啧两声,“跟看稀世珍宝似的。”
她的话让我心头微动,刚才肖昱辰那双盛满了纯粹喜悦和期待的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那种被全心全意注视的感觉……确实像稀世珍宝。
“好了,别回味了!”徐晚舟拍拍我的脸,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指了指桌上的炸鸡,“先吃饭!补充体力!至于肖昱辰那个篮球疯子……”她狡黠地眨眨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训练完,冷静下来,看他怎么来‘预约’他的专属模特位置!到时候……”她做了个“看好戏”的手势,“咱们再好好‘交流交流’。”
沈忆也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擦擦汗湿的手心,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很轻:“林洛洛,你的画……真的很有生命力。” 他的目光扫过我画架上那张肖昱辰的肖像,又看向我,带着真诚的欣赏,“尤其是眼神。”
他的夸奖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低声道:“谢谢。”
徐晚舟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炸鸡盒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招呼着我和沈忆。
我坐在夕阳笼罩的画室里,手里拿着温热的炸鸡,听着徐晚舟和沈忆轻松的交谈,心绪却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炭笔的触感,和……刚才肖昱辰靠近时那灼热的温度。
怀里那本速写本,此刻变得格外滚烫。那里面,藏着一张未完成的、带着傻气笑容的肖昱辰肖像。
还有一张,藏在更深处的、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手指轻轻触碰的草图。
而那个被气跑的、别扭又执拗的少年……
他还会回来的。
带着他那不讲道理的“专属模特”要求。
带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带着他未完成的……那个靠近。
想到徐晚舟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和看好戏的眼神,我的嘴角,在炸鸡的香气和夕阳的余温里,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心口的位置,像被塞进了一颗裹着蜜糖的太阳,暖暖的,甜甜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