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九月的A大美院后湖，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画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舒里咬着水彩笔的末端，皱眉凝视着画纸上那片怎么也调不出的蓝色。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洗掉重来了。
"钴蓝加一点群青，不要用太多水。"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舒里吓得差点从折叠椅上摔下去。他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能辨认出利落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什么？"舒里下意识反问，手指紧紧攥住画笔。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阳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眉骨略高，眼窝深邃，眼睛里带着舒里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左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你的湖面颜色。"男人指了指画板，"钴蓝加群青，会接近你想要的效果。"
舒里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效果？"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从画板移到舒里的脸上，停留的时间长得让舒里耳根发烫。他注意到男人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猜的。"男人最终说，声音里有一丝舒里无法辨认的情绪，"你盯着湖水看了半小时，画了洗，洗了画，应该是在追求某种特定的蓝色。"
舒里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转身挤了一点钴蓝在调色盘上："谢谢建议，我试试。"
他感觉到男人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他身侧不远处，安静地看他调色。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舒里的手微微发抖，一笔下去，蓝色晕染得太开了。
"该死。"舒里小声咒骂。
"你紧张的时候会咬笔头。"男人突然说，"以前...我是说，一般人都不会这样。"
舒里猛地抬头："我们认识吗？"
男人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像是被刺痛又很快掩饰过去："裴讼。经管学院大二。"他顿了顿，"你可能不记得了，新生报到那天，我帮你指过路。"
舒里搜索了一下记忆，确实一片模糊。报到日人山人海，他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满头大汗，确实有好心人帮忙，但他不记得任何具体面孔。
"抱歉，那天太混乱了。"舒里歉意地笑了笑，"谢谢你的帮助。我是舒里，美院大一。"
"我知道。"裴讼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补充道，"你的院系牌很明显。"
舒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忘记摘下的新生名牌，恍然大悟。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讼说"我知道"时的语气，仿佛早就认识他多年。
"要加一点点赭石。"
"什么？"舒里再次被拉回现实。
"你的蓝色。"裴讼指了指调色盘，"加一点点赭石，会让颜色沉下来，更像阴天湖水的质感。"
舒里依言尝试，果然调出了他心中想要的那种带着忧郁的深蓝。他惊喜地抬头，发现裴讼正看着他微笑，那个笑容温柔得让舒里心头一颤。
"你懂绘画？"
"不懂。"裴讼摇头，"只是认识一个...曾经认识一个喜欢画画的人。"
舒里正想追问，手机突然响起。是陈咫，他的同班同学兼室友。
"舒里！你在哪？老张的素描课提前半小时开始了，他正点名呢！"陈咫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能听到教授讲话的声音。
"什么？该死，我马上到！"舒里慌乱地站起来，匆忙收拾画具，"抱歉，我得赶去上课。"
裴讼点点头，主动帮他把水桶里的水倒掉："快去吧。"
舒里塞好最后一支笔，突然想起什么："那个...谢谢你今天的建议。有机会再聊？"
裴讼的眼睛亮了一下："周五下午我通常在这个湖边看书。"
"好，周五。"舒里仓促地答应，抱着画具跑开了。跑出十几米后，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发现裴讼还站在原地看他，阳光在那人周围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像一幅静止的油画。
那天的素描课舒里迟到了十分钟，被严厉的张教授当众训斥了一顿。但他满脑子都是湖边那个叫裴讼的学长和他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根本静不下心来画石膏像。
"你魂不守舍的，怎么了？"下课后，陈咫戳了戳他的肩膀。
舒里犹豫了一下："你认识经管学院一个叫裴讼的大二学长吗？"
陈咫的手突然僵住了，咖啡洒了几滴在素描本上："裴讼？他找你了？"
舒里惊讶于陈咫的反应："不算找...今天在湖边碰到的，他给了我一些绘画建议。怎么了？你认识他？"
陈咫的表情变得复杂，她快速擦掉咖啡渍："离他远点。"
"为什么？"舒里更加困惑了。
陈咫咬着下唇，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些什么。最终她只是摇摇头："相信我，他对你没好处。走吧，下节课要开始了。"
整个下午，舒里都心不在焉。陈咫反常的态度和裴讼奇怪的眼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更奇怪的是，当他在图书馆翻阅画册时，竟然又遇到了裴讼。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经济学专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舒里本想悄悄走开，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又见面了。"舒里轻声说。
裴讼抬头，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素描课结束了？"
"嗯。"舒里点头，犹豫了一下，"我能坐这儿吗？"
裴讼立刻合上书，把对面椅子上的外套拿开："当然。"
舒里放下书包，突然注意到裴讼面前摊开的书页上根本没有做笔记，而是画满了小涂鸦——全都是湖景，不同光线、不同角度的湖水。
"你喜欢画湖？"舒里忍不住问。
裴讼似乎有些窘迫，迅速合上书："随手乱画的。"
"画得很好啊。"舒里真诚地说，"特别是光影处理，很专业。"
裴讼的嘴角微微上扬："跟一个...朋友学的。"
舒里正想追问，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他的太阳穴。他倒吸一口冷气，眼前闪过几个碎片般的画面——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在雨中回头对他笑...
"舒里？舒里！"裴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舒里发现自己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而裴讼半蹲在他面前，脸上写满担忧。
"我没事..."舒里勉强直起身，"只是突然头痛。"
裴讼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碰他又不敢："要去医务室吗？"
"不用，老毛病了。"舒里挤出一个微笑，却发现裴讼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裴讼的声音异常紧绷。
"高三那年吧，记不清了。"舒里揉着太阳穴，"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性头痛。"
裴讼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慢慢站起身："你...不记得高三的事？"
舒里摇头："有些记得，有些很模糊。怎么了？"
"没什么。"裴讼坐回座位，但整个人看起来像绷紧的弦，"只是...关心学弟。"
回宿舍的路上，舒里的头痛已经减轻，但那些闪回的碎片画面却萦绕在脑海。更奇怪的是，其中有一个画面里，他看到了年轻版的裴讼——那时的他眉眼间还没有现在的沉稳，正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这不可能..."舒里喃喃自语。他确定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裴讼，可为什么记忆中会有他的存在？
宿舍里，陈咫正在整理画具。看到舒里回来，她立刻迎上来："你又见到裴讼了？"
舒里惊讶于她的敏锐："在图书馆碰到了。陈咫，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让我离他远点？"
陈咫咬着嘴唇，眼眶突然红了："因为他..."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陈咫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我得接这个。"
她走到阳台上，声音压得很低，但舒里还是听到了几个词："...不该出现...答应过的...记忆..."
当陈咫回来时，她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听着，舒里，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就当是为了...为了我姐姐。"
"你姐姐？"舒里更加困惑了，"这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陈咫的姐姐陈栀是舒里高中时的学姐，也是他美术社的指导学姐，但在舒里高三那年因车祸去世了。那是舒里记忆中最黑暗的时期，之后他就患上了头痛和失眠，不得不休学一年。
"没什么。"陈咫勉强笑了笑，"我胡言乱语而已。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早课。"
夜深人静时，舒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裴讼看他的眼神，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陈咫反常的态度和提到她姐姐时悲伤的表情。
最让舒里不安的是，每当他试图回忆高三那年的细节，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片深蓝，就像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调不出的那种湖水蓝，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同一片月光下，裴讼站在宿舍阳台上，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左边的女孩搂着中间男孩的肩膀，右边的少年则偷偷看着中间的男孩，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爱意。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笔迹写着："陈栀、舒里、裴讼——永远的铁三角"。
裴讼轻轻抚过中间那个男孩的脸，一滴泪水砸在照片上。
"这次，"他对着夜空低语，"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