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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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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里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窗外,天刚蒙蒙亮,宿舍里还回荡着陈咫均匀的呼吸声。他颤抖着摸到床头的水杯,灌下一大口凉水,试图冲淡喉咙里残留的尖叫声。
又是那个梦。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脆响。雨水混合着鲜血在柏油路上蜿蜒流淌。梦的最后,陈栀回头对他微笑,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但他听不清。而裴讼——年轻的裴讼跪在雨中,抱着什么人大声呼喊,声音撕心裂肺。
舒里用力按住太阳穴。这个梦从上周在湖边遇见裴讼后就开始反复出现,每次都比上次更清晰一些。最奇怪的是,梦中的裴讼穿着高中校服,而舒里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高中时期的裴讼。
——"你...不记得高三的事?"
裴讼那天的问话突然在脑海中回响。舒里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本高三的日记本,这是复读那年心理医生建议他写的治疗日记。
翻开第一页,日期显示是他复学后的第一天。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今天开始新的生活。医生说不要强迫自己回忆,顺其自然。"
往后翻了几页,大多是对日常琐事的记录,直到中间某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颤抖:"又梦到那个湖了。为什么总是蓝色?陈学姐,对不起,我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舒里猛地合上日记本。湖?什么湖?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梦。更诡异的是,日记中提到陈栀时用的称呼是"陈学姐",而现实中他一直是叫她"栀姐"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今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裴"
舒里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足足十秒。他没有存过裴讼的号码,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裴讼。更奇怪的是,对方说"老地方",仿佛他们早有约定。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舒里犹豫着该如何回复。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陈咫的警告,远离这个神秘学长;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却促使他回复:"好。"
发完他就后悔了,立刻又补了一条:"哪个老地方?"
对方回复很快:"图书馆三楼西侧靠窗座位。如果你忘了的话。"
舒里皱起眉头。他确实经常去图书馆三楼,但从未约过人在那里见面。这个裴讼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里?你起这么早?"陈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舒里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啊,嗯,做了个噩梦。"舒里迅速把日记本塞回抽屉,"吵醒你了?"
陈咫揉着眼睛下床,目光却落在舒里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看到屏幕上裴讼的名字,她的表情立刻变了:"你又和他联系了?"
舒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他约我去图书馆讨论作业..."
"撒谎。"陈咫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裴讼是经管学院的,怎么可能和你讨论美术作业?"她抓住舒里的手腕,"听着,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离他远点。他是——"
"他是什么?"舒里挣脱开来,"陈咫,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恨裴讼?"
陈咫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因为他害死了我姐姐!"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舒里胸口。他踉跄后退一步,脑海中闪过梦中陈栀回头微笑的画面:"什么...什么意思?"
陈咫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乱地抹去眼泪:"没什么,我只是...情绪激动。求你,舒里,别见他了。"她转身冲进卫生间,重重关上门。
舒里呆立在原地,头痛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疼痛出现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碎片——雨中,年轻的裴讼跪在地上,不是在呼喊,而是在做心肺复苏,他的校服沾满了血和泥水,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
这画面与陈咫的指控完全矛盾。
下午两点五十,舒里站在图书馆三楼西侧楼梯口,犹豫不决。陈咫早上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但梦中裴讼救人的画面同样挥之不去。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谨慎。
裴讼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候,阳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看到舒里走近,他立刻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来了。"
"嗯。"舒里简短地回应,在对面坐下,"你说讨论作业?"
裴讼的表情有些尴尬:"抱歉,那只是个借口。我...想见你。"
如此直白的告白让舒里耳根发热。他低头摆弄书包带:"为什么?我们才认识几天。"
"对你来说是几天。"裴讼轻声说,随即转移话题,"要喝咖啡吗?图书馆新开了家咖啡角。"
没等舒里回答,裴讼已经起身:"美式加一份奶不加糖,还有一块蓝莓芝士蛋糕,对吧?"
舒里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裴讼僵在原地,像是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猜的。艺术家不都喜欢这种搭配吗?"他不等舒里回应就快步走向咖啡角。
舒里望着裴讼的背影,心跳加速。美式加奶不加糖和蓝莓芝士蛋糕确实是他最喜欢的组合,但他从未在学校点过,因为这家咖啡角刚开张一周。裴讼怎么可能知道?
二十分钟后,他们面前摆着咖啡和蛋糕。舒里注意到裴讼给自己买的是纯黑咖啡和原味曲奇,苦得让人皱眉的那种。
"你一直喝这么苦的咖啡?"舒里忍不住问。
裴讼笑了笑:"习惯了。高中时为了熬夜学习养成的坏习惯。"
"你和陈栀学姐是一个高中的?"舒里突然问道。
裴讼的手指猛地收紧,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的。"
"你们熟吗?"
"很熟。"裴讼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舒里敏锐地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暗示着三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系。但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裴讼?
"那我呢?"舒里直视裴讼的眼睛,"我和你,和陈学姐,我们认识吗?"
裴讼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阴影笼罩在两人之间。
"认识。"裴讼最终承认,声音几不可闻,"我们三个...曾经很亲密。"
舒里的手开始颤抖,他不得不放下咖啡杯:"为什么我不记得?"
"因为——"裴讼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严肃:"抱歉,我必须接这个。"
他走到走廊上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舒里还是听到了几个词:"...医生说不建议...记忆恢复...风险..."
当裴讼回来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闪烁:"抱歉,有些急事。我们改天再聊?"
舒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记得你?发生了什么?"
裴讼的目光落在舒里抓着他的手上,喉结上下滚动:"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他轻轻挣脱,"周五湖边见,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
说完,他匆匆离开,留下舒里一人呆坐在原地,满脑子疑问。
接下来的两天,舒里过得魂不守舍。素描课上,他把静物画得歪歪扭扭;水彩课上,他调出的颜色总是过于灰暗;就连吃饭时也常常发呆,直到陈咫推他才回过神来。
"你还在想裴讼的事?"周四晚饭时,陈咫忍不住问道。
舒里戳着盘子里的米饭:"陈咫,你说他害死了栀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咫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谁告诉你这个的?"
"你自己说的。"舒里皱眉,"前天早上,你说'他害死了我姐姐'。"
陈咫脸色煞白:"我...我情绪激动胡说的。是车祸,意外而已。"她避开舒里的目光,"别提这个了,好吗?"
舒里还想追问,但餐厅的电视突然插播一条新闻:"明天将有大到暴雨,市民请减少外出..."
暴雨。这个词触发了舒里脑中某个开关。更多的记忆碎片涌现——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回忆。他和陈栀、裴讼三人共撑一把伞在雨中奔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舒里?舒里!"陈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又走神了。"
"我刚刚想起来一些事。"舒里喃喃道,"我们三个...我,你姐姐,还有裴讼...我们以前是朋友,对吧?"
陈咫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你想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舒里摇头,"为什么我会忘记?发生了什么?"
陈咫深吸一口气:"高三那年,你们三个去湖边写生,遇到了暴雨。回来的路上..."她的声音哽咽了,"发生了车祸。姐姐当场...你重伤昏迷了三天。醒来后,你就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舒里的心跳加速:"那裴讼呢?"
"他..."陈咫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几乎没受伤。"
这个细节与舒里梦中的画面吻合——裴讼跪在雨中做心肺复苏,浑身是血但显然没有重伤。
"他在救我们。"舒里突然说,"我梦到了,他在做心肺复苏。"
陈咫猛地站起来,餐盘被打翻在地:"你不懂!如果不是他提议去那个鬼地方,如果不是他开车——"
她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
"他开车?"舒里抓住关键信息,"裴讼有驾照?我们坐的是谁的车?"
陈咫慌乱地摇头:"我...我不清楚细节。那时候我在外地参加竞赛。"她抓起书包,"我得走了,约了导师。"
舒里没有挽留。他的脑中正在拼凑一幅可怕的拼图:雨天、车祸、裴讼驾驶、陈栀死亡、自己失忆...但这些碎片还无法组成完整的画面。
周五早晨,暴雨如期而至。舒里站在宿舍窗前,望着如注的雨水冲刷校园。手机震动,是裴讼发来的短信:"雨天路滑,今天别来湖边了。改天吧。"
舒里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突然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他回复:"图书馆见。现在。"
半小时后,浑身湿透的舒里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了同样淋成落汤鸡的裴讼。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向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
"你应该等雨小一点再来。"裴讼递给舒里一包纸巾。
舒里胡乱擦着头发:"我需要答案,裴讼。关于那天...关于车祸。"
裴讼的身体明显僵硬了:"陈咫告诉你了什么?"
"她说你害死了栀姐。"舒里直视裴讼的眼睛,"说你开车出了车祸。"
裴讼的脸色变得惨白,双手紧握成拳:"不是...不完全是那样。"
"那是怎样?"舒里追问,"我想知道真相。"
裴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广播响起:"请各位同学注意,由于暴雨导致电路故障,图书馆将提前关闭。请有序离开..."
他们不得不中断谈话。走到图书馆门口,雨势稍减,但依然绵绵不绝。裴讼突然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我送你回宿舍。"
这个动作让舒里心头一颤。他们挤在一件外套下,肩膀相贴,雨水顺着外套边缘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裴讼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莫名地令人安心。
"你以前也这样。"舒里突然说,"下雨天总是把外套给我。"
裴讼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想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舒里轻声说,"我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裴讼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雨滴从树叶间隙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
"重要的人。"裴讼最终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舒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问更多,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舒里本能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突然闪现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刹车声——
"小心!"裴讼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水花只溅湿了他的裤脚。
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舒里鼻尖发酸。无论陈咫怎么说,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会为他挡水、为他撑外套、记得他咖啡口味的人会"害死"任何人。
"裴讼。"舒里鼓起勇气,"如果...如果我想恢复记忆,你会帮我吗?"
裴讼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会很痛。"
"我不怕。"
"即使记忆里可能有你不想面对的事情?"
舒里坚定地点头:"即使那样。"
裴讼深深地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眼泪一样滑过脸颊:"好。但答应我,不管想起什么,都记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是真实的我。"
舒里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陈咫不在。舒里换下湿衣服,从书包里取出下午在图书馆借的几本心理学书籍,关于记忆恢复的。其中一本《创伤与记忆》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当他随手翻到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照片上是三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陈栀搂着舒里的肩膀灿烂地笑,而裴讼站在舒里另一侧,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而非镜头。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栀、里、讼——永远的铁三角"。
那个日期,正是车祸发生前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