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被强行拖走的一天 ...
-
江知烨蜷缩在沙发角落，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无声的默片，黑白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丝毫情绪。
艾德里安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拼凑着一幅拼图。这几天他似乎又长大了些，已经接近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眉眼间的稚气褪去更多，开始显露出几分清冷的俊逸。他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看江知烨，酒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却不敢说话，只是把拼图拼得更慢了些。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拼图块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这种安静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江知烨牢牢困住，让他几乎窒息。
这几天，他没有再看校园论坛，却能想象出上面的腥风血雨。手机被他扔在茶几的角落，屏幕早已暗下去，像一块沉默的砖头。他甚至不敢拉开窗帘，仿佛只要一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些窥探的目光就会立刻穿透玻璃，将他钉在原地。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江知烨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猫，警惕地看向门口。艾德里安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挡在了江知烨面前，酒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戒备。
他们都忘了，崔喻之有这里的备用钥匙。
“砰！”
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崔喻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红色的卷发肆意张扬，脸上带着惯有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
“江知烨！小美人！我回来……”她的话在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你们这是在干嘛？集体默哀呢？”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江知烨像个幽灵一样缩在角落，艾德里安则像只护崽的母兽，警惕地看着她。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江知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一下，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
崔喻之皱了皱眉，反手关上房门，走了进来。她把购物袋往沙发上一扔，发出沉重的响声，然后在江知烨面前蹲下，挥了挥手：“喂，江知烨，回魂了。”
江知烨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聚焦在她脸上，眼神却依旧空洞：“你来了。”
“不然呢？”崔喻之挑眉，“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发霉？我跟你说，就算你想当蘑菇，也得晒晒太阳吧？”
她站起身，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尘埃。江知烨下意识地闭上眼，用手臂挡住光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崔喻之！”艾德里安不满地皱起眉，上前一步想拉上窗帘。
“别管他。”崔喻之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再这么待下去，他没疯也得憋疯了。”
她走到江知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知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出去好好玩一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都抛在脑后。第二，我现在就把你家电视砸了，然后把你拖出去。选吧。”
江知烨缓缓放下手臂，眯着眼适应着光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疲惫。
“看来你是选二了。”崔喻之耸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突然弯下腰，一把揪住江知烨的胳膊，用力往上拽，“起来！”
江知烨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放开我！崔喻之你疯了！”
“我是疯了，被你这个样子逼疯的！”崔喻之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地拽着他不放，“江知烨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像条丧家之犬！就因为那些狗屁谣言？就因为别人的几句议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我不想出去……”江知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他真的没有力气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去面对那些可能存在的目光和议论。
“由不得你！”崔喻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硬是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拖，我也要把你拖出去！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有用吗？那些谣言会自己消失吗？你的问题会自己解决吗？”
江知烨被她拽得踉跄着往前走，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崔喻之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知道她说得对，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太累了，累得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喻之姐姐……”艾德里安看着拉扯在一起的两人，有些无措地开口，“你别逼他了……”
“我这是在帮他！”崔喻之头也不回地说，“小美人，你也一起去，正好带你见识见识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别整天跟着他待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发霉。”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江知烨拽到了门口，开始强行给他套外套。江知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摆布，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仿佛已经放弃了抵抗。
艾德里安看着他这副样子，酒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他默默地拿起江知烨的鞋子，跟了上去。
最终，江知烨还是被崔喻之半拖半拽地弄出了门。站在阳光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避那刺眼的光线，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适应适应就好了。”崔喻之拍了拍他的背，把一双运动鞋塞到他手里，“穿上。”
江知烨沉默地接过鞋子，蹲下身，慢吞吞地穿着。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散不了他心里的寒意。
艾德里安也穿上了鞋，站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他。
他们没有去什么高档餐厅，也没有去什么网红打卡地。崔喻之开着她那辆看起来有点年头的越野车，七拐八拐，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老街区。
这里的房子还是旧式的砖瓦房，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泥土的味道。
“这里是……？”江知烨愣住了。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偶然发现的宝藏之地。”崔喻之停好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比你那小黑屋强多了吧？”
江知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片鲜活的景象，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新奇。太久没有接触这样的人间烟火，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艾德里安的眼睛则亮得惊人，酒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五颜六色的摊位和来往的人群，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孩子，充满了好奇。
“走吧，带你尝尝真正的人间百味。”崔喻之率先走了下去，回头冲他们招手。
江知烨犹豫了一下，拉起艾德里安的手，跟了上去。少年的手微凉，指尖有些颤抖，似乎也很兴奋。
走进人群，喧嚣瞬间将他们包围。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举着插满红色果子的草靶子，在人群中穿梭；卖糖画的艺人正专注地用糖汁勾勒出一条龙的形状，周围围满了拍手叫好的小孩；还有卖炸臭豆腐的摊位，气味浓郁得让人退避三舍，却有不少人吃得津津有味。
艾德里安被这一切深深吸引，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脑袋转来转去，生怕错过什么。看到捏面人的摊位，他更是挪不动脚步了，拉着江知烨的衣角，小声说：“江知烨，我想看那个。”
“去吧。”江知烨松开手，看着他跑向摊位，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崔喻之走到他身边，撞了撞他的胳膊：“看，出来走走不挺好的吗？”
江知烨没说话，只是看着艾德里安专注的侧脸。少年正指着一个孙悟空的面人，跟摊主说着什么，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期待。
“你以前，也喜欢看这个。”崔喻之的声音带着点怀念，“小时候每次跟你妈去赶集，你都能在捏面人的摊位前站半个小时，拉都拉不走。”
江知烨愣了一下，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崔喻之总嘲笑他幼稚，却会偷偷用零花钱给他买一个孙悟空的面人，塞到他手里就跑。
“是吗？”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那些童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可不是嘛。”崔喻之笑了笑，“你那时候可喜欢孙悟空了，觉得他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还说长大了要像他一样，谁都不怕。”
江知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胆小，这么怕事了？
“喏，给你的。”崔喻之递过来一串糖葫芦，红色的果子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江知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带着点童年的味道。
“艾德里安，过来！”崔喻之冲少年招手。
艾德里安手里拿着一个小老虎面人，兴冲冲地跑过来：“你看，像不像？”
“像，真像。”崔喻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拉着艾德里安走向一个卖凉粉的摊位，点了三碗冰镇凉粉，还特意叮嘱老板多放些薄荷。
凉粉滑溜溜的，带着薄荷的清凉，一口下去，驱散了夏日的燥热。艾德里安吃得很开心，嘴角沾了点褐色的酱汁。
江知烨看着他，心里那点紧绷的弦，似乎又松动了些。
他们在老街区逛了很久，崔喻之像个熟门熟路的向导，带着他们品尝各种小吃，给他们讲这里的故事。她知道哪家的酱菜最好吃，哪家的老板最有趣，哪家的手艺是祖传的。
江知烨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沉默。他看着崔喻之跟摊主讨价还价时的狡黠，看着她把刚买的烤红薯塞给路边的流浪猫，看着她被艾德里安问东问西时耐心解答的样子。
走到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艾德里安再次挪不动脚步了。他看着那个像云朵一样蓬松的粉色棉花糖，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老板，来一个。”江知烨主动开口。
艾德里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江知烨，眼睛里满是惊喜。
“吃吧。”江知烨把棉花糖递给他，语气自然。
“谢谢江知烨！”艾德里安开心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棉花糖入口即化，留下甜甜的味道。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满足极了。
崔喻之在一旁看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逛到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他们坐在老街区尽头的一棵老槐树下，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手里拿着刚买的烤玉米，慢慢啃着。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崔喻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还是这种地方好，真实。”
江知烨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这里的人们步履匆匆，忙着讨生活，没有人会在意他长什么样，没有人会探究他的隐私，没有人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和其他人一样，为了一口好吃的而感到满足，为了一点小事而感到开心。
这种感觉，陌生又久违。
“江知烨，”崔喻之突然开口，语气认真了些，“论坛上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过几天，大家就忘了。”
江知烨啃着玉米，含糊地说：“嗯。”
“真的。”崔喻之看着他，“你以为大家很关心你的私生活？其实就是图个新鲜，过几天有新的瓜出来，谁还记得你是谁？”
江知烨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难听但有用啊。”崔喻之挑眉，“再说了，就算他们记得又怎么样？你是少块肉了还是掉块皮了？”
江知烨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崔喻之说得对。他之所以这么在意，不过是因为他把那些目光和议论看得太重了，重到压垮了自己。
“其实，”江知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我不是在乎他们怎么说我，我是……讨厌那种被围观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就像个活在玻璃罩里的展品，所有人都可以隔着玻璃打量他、评价他，而他却无处可逃。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我知道。”崔喻之的声音柔和了些，“所以我才带你来这儿。你看，没人围观你，没人议论你，是不是舒服多了？”
江知烨点点头。
“以后想不开了，就来这儿转转。”崔喻之说，“或者找我，别一个人憋着。你忘了？你可是我罩着的。”
熟悉的话语，让江知烨的眼眶有点发热。他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夕阳，轻声说：“谢了，喻之。”
“跟我客气什么。”崔喻之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艾德里安靠在江知烨身边，手里还拿着那个快化完的棉花糖，酒红色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芒，看起来安静又乖巧。他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江知烨的衣角。
江知烨没有躲开，任由他抓着。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天空变成了深邃的蓝色，星星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
“走吧，该回去了。”崔喻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艾德里安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点甜甜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今天的棉花糖。
江知烨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心里一片平静。那些关于论坛、关于谣言、关于目光的烦恼，似乎真的被留在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老街区。
他知道，回到学校，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那些问题依旧存在。但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至少，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暂时逃离；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崔喻之把艾德里安叫醒。少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江知烨下了车。
“上去吧。”崔喻之冲他们挥挥手，“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再自己扛着了。”
“嗯。”江知烨点点头，“路上小心。”
“知道了，啰嗦。”崔喻之摆摆手，发动了车子。
看着越野车消失在夜色中，江知烨才带着艾德里安转身走进楼道。
回到家，艾德里安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还是很困。江知烨给他找了件干净的睡衣，让他去洗澡。
等艾德里安洗完澡出来，江知烨已经把客厅收拾干净了，窗帘拉开了一半，能看到外面的星星。
“早点睡吧。”江知烨说。
“江知烨，”艾德里安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今天……很好玩。”
江知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嗯，很好玩。”
“以后还能再去吗？”少年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可以。”江知烨点点头，“等有空了，再带你去。”
“嗯！”艾德里安开心地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卧室。
江知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老街区的烟火气，还有棉花糖的甜味。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校园论坛。置顶的帖子依旧在那里，评论还在增加，但他看着那些文字，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和烦躁。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无关紧要的议论罢了。
江知烨关掉论坛，把手机扔到一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没有回卧室，就那样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星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他没有失眠。
第二天早上，江知烨是被阳光晒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艾德里安蜷缩在他身边的地毯上，也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江知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了少年蹙着的眉头。
艾德里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往他身边蹭了蹭，嘴角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江知烨看着他的睡颜，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温暖而明亮。
他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了条消息：“老师，我明天去上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