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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裂痕上的藤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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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开展前夜,许清安在画室待到很晚。
《孤舟》被移走后,墙面空出一块方形的白,像道没愈合的疤。他坐在画架前,指尖蘸着钛白颜料,却迟迟落不下去——画布上该画些什么?是傅时夜公寓里那盏总亮到凌晨的灯,还是楼道里被掐灭的烟头?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策展人发来的消息:“主展区的灯光调好了,傅总特意让人加了暖光,说更衬《孤舟》的雾色。”
许清安盯着屏幕冷笑。连灯光角度都要插手,傅时夜果然没打算遵守“不干涉”的约定。他拉黑了那个陌生号码,却挡不住对方无孔不入的渗透,就像此刻窗外飘进来的雪松味,明明关了窗,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缠得人发闷。
“咔哒。”门锁轻响。
许清安猛地回头,看见傅时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我敲了门,你没应。”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你说过把画室钥匙给你,但没说我不能留备份。”
许清安攥紧画笔,颜料在掌心晕开一小片白:“出去。”
“给你带了宵夜。”傅时夜径直走到桌前,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莲子羹,“你胃不好,不能空腹熬夜。”他的目光扫过空白画布,“还没开始画?”
“与你无关。”许清安转身想把他推出去,手腕却被攥住。傅时夜的掌心很热,带着莲子羹的甜香,指腹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颜料,动作近乎温柔。
“别跟自己较劲。”他低声说,“《孤舟》能被好好展出,你该高兴的。”
“高兴?”许清安笑出声,眼底却泛着红,“看着你把我最私密的东西挂出去,像炫耀战利品一样,我该高兴?”他猛地抽回手,颜料蹭在傅时夜的袖口,留下一道刺目的白,“傅时夜,你根本不懂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那是他吞下药片后躺在地板上看见的幻觉,是凌晨三点在医院抢救时天花板上的纹路,是他以为永远不会再提起的窒息感。可傅时夜只觉得“画得好”,觉得“该被看见”,就像觉得把他困在身边,是对他好。
傅时夜的脸色沉了沉,袖口的白痕格外显眼。他沉默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枚褪色的银质小船吊坠,链子断过,接口处焊得有些粗糙。
“这是三年前在你画室地上捡的。”他声音很低,“你说过,等病好了就把它修好,挂在新画里当彩蛋。”
许清安的呼吸顿住了。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另一遗物,比项链更早丢失,他以为早就被扫进垃圾桶,没想到会在傅时夜手里。
“我找人修过三次。”傅时夜拿起吊坠,指尖捏着断裂处,“总觉得焊不好,怕你看了不高兴。”他把吊坠轻轻放在画布旁,“《孤舟》不是绝境,清安。它该有锚,有岸,有能回去的地方。”
许清安望着那枚小船吊坠,喉咙像被堵住。他突然想起三年前住院时,傅时夜趴在床边睡着了,手指还攥着他的输液管,怕护士调快速度;想起他第一次愿意开口说话,说想吃楼下的馄饨,傅时夜冒雨跑了三条街买回来,汤洒了一半,自己冻得发抖。
那些温柔不是假的,可后来的偏执也不是假的。就像这枚吊坠,修好的裂痕下,永远藏着断过的痕迹。
“画展结束后,把它取下来。”许清安别过脸,声音有些发哑,“我不想再看见它。”
傅时夜没说话,只是把莲子羹往他面前推了推。保温桶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许清安却看见他袖口的白痕旁,悄悄洇开一小片湿——像是有人落了泪,又慌忙擦掉。
门被轻轻带上时,画室里只剩下莲子羹的甜香。许清安拿起那枚小船吊坠,指尖触到粗糙的接口,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走到画布前,蘸着钛白颜料的笔终于落下,不是画雾,不是画海,而是在空白处,轻轻画了道模糊的岸。
裂痕上会长藤蔓,会缠着疼,会勒出印子。但或许,也能开出花来。他不知道,但至少此刻,画笔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