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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展厅里的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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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开幕当天,许清安迟到了。
他站在展馆入口,看着玻璃门上倒映出的自己——白衬衫,黑裤子,脖子上的项链被衣领遮住大半。昨夜最终没画完那道岸,画布上的雾色依旧弥漫,像他此刻悬着的心。
“许先生,这边请。”策展人快步迎上来,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兴奋,“傅总特意交代了,等您来了再剪彩。”
许清安没动,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主展区的方向。那里亮着暖黄的灯,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孤舟》的画框,像块磁石,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光。
“我自己过去就行。”他推开策展人伸来的手,一步步往里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低声交谈的笑语,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所有声音都像隔着层水,模糊不清,只有那幅画越来越近。
画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傅时夜穿着深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他正侧头听身边的评论家说话,嘴角噙着浅淡的笑,目光却时不时往入口处瞟,像在等什么人。
许清安停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孤舟》的雾色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灰蓝,比在画室里看时少了几分窒息,多了点说不清的温柔。他突然想起昨夜傅时夜说的“该有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来了。”傅时夜转过身,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自然地伸手想帮他理衬衫领,“领带歪了。”
许清安后退半步躲开,语气冷得像冰:“别碰我。”
周围的交谈声顿了顿,几道目光投过来,带着探究和好奇。傅时夜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插进西装裤袋里:“评论家很喜欢这幅画,说能从雾里看到‘生命力’。”
“他们看不懂。”许清安盯着画布,声音很轻,“你也看不懂。”
“或许吧。”傅时夜没反驳,目光落在画框边缘,“但至少他们看到了。你以前总说,画是用来沟通的,不是吗?”
许清安猛地转头看他。阳光透过展馆的天窗照进来,在傅时夜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棱角,那双眼睛里的占有欲藏得很深,却还是能看见底——那不是对一幅画的欣赏,是对画作者的宣告。
“我从没说过要跟你沟通。”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傅时夜,你把它挂在这里,到底是想让别人看画,还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
傅时夜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攥着口袋里的手紧了紧:“清安,别闹。”
“我没闹。”许清安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不是想让它被看见吗?那我现在就告诉所有人,这幅画里的船,是怎么在雾里挣扎,怎么想沉下去,怎么被人用铁链捆住,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傅时夜的胸口,目光锐利如刀:“你敢吗?”
周围彻底安静了。评论家们识趣地走远,相机镜头却还偷偷对着这边。傅时夜的呼吸有些乱,喉结上下滚动,突然伸手抓住许清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跟我出来。”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压抑的怒火。
“放开!”许清安挣扎着想甩开,却被他拽着往出口走。经过《孤舟》时,他余光瞥见画布上的雾色,突然觉得那雾里藏着的不是船,是自己——明明被展出在阳光下,却还是像在深海里窒息。
展馆后门的消防通道里,傅时夜猛地松开手。许清安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背磕到冰冷的瓷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非要这样吗?”傅时夜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我只是想让你……”
“想让我活成你想要的样子?”许清安打断他,抬手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项链,“你以为修复好它,就能修复我们之间的一切?你以为把《孤舟》挂出去,就能让我忘了那些难熬的夜晚?”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点破碎的自嘲:“傅时夜,你救过我一次,不代表你能永远困住我。”
傅时夜愣住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那里装着那枚修好的小船吊坠。
“画展……”他顿了顿,声音哑得厉害,“你要是不想让它展,我现在就让人撤下来。”
许清安没说话,只是望着通道尽头透进来的光。那里有人影走动,隐约传来欢笑,与这里的沉默格格不入。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争,不想再逃。
“不用了。”他慢慢站直身体,“既然挂了,就挂完吧。”
转身往通道外走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傅时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清安,我不是故意的。”
许清安的脚步没停。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可“不是故意的”这五个字,在那些被侵犯的边界、被窥探的隐私、被掌控的人生面前,轻得像片羽毛,连愧疚都算不上。
展馆里的暖光依旧明亮,《孤舟》在画框里静静悬浮。许清安望着它,突然明白,有些对峙不需要输赢,只要他还能站在这里,还能说出“不”,就不算彻底被困住。
哪怕雾还没散,岸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