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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鸡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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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将近半山腰,有块林地上竟然开满菌子,陈幼妹欣喜地冲上去就摘。
许微澜扶着腰上来时,她已经摘大半篓了,沉甸甸搁在脚边,用雨布盖得严实。
“你……”许微澜加深呼吸:“……摘吧,我休息一会。”她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再不坐真要晕这儿。
陈幼妹不想跑远,怕走远了许微澜生病没人发现,就干脆绕着许微澜身边跑来跑去,反正这林子总能从枯木和杂草间翻出新的菌窝。
许微澜临出门前吃了陈幼妹给的两个豆沙包,现在晕起来,感觉豆沙包要浪费了。
她捂着额头听陈幼妹窸窸窣窣的动静,便张开手,从指缝里投出目光。
对方穿着雨鞋,身上的雨衣被浇得水滴花花落下,两根麻花辫儿也湿成深色。
采菌子要不停地蹲下起立,去土里翻,陈幼妹手指缝里全是泥。
她几乎每个灌木都钻,不放过任何一方,数不完的精力体力,一人堪比两人。
反正许微澜自认自己是吉祥物,人形摆设,充当拉拉队。
温云苒所说的“生命力”大概就是陈幼妹这样,鲜明的,生动的,灵魂沾染活气。
小小林子资源颇多,还用不着爬到山顶跟别人抢,陈幼妹高高兴兴捡了一箩筐。
下山路走的另一条,更湿滑,陈幼妹走前面,怕许微澜站不稳滚下去。
走一半她又停下,朝竹林“咦”一声:“鸡纵!”
鸡纵的生长环境极为复杂苛刻。
它与白蚁共生,自然条件下,白蚁巢体中的有机物为菌丝体的生长提供营养来源,当气温升高土壤含水量增大,巢体上就会形成假根,假根长出土面成为菌柄,菌柄顶端形成菌盖,即为鸡枞菌的子实体。
陈幼妹放下背篓就上前。
许微澜出声阻止:“看看地形。”
很陡,小斜坡,甚至没有草地和枯叶铺盖,都是石头跟沙子,稍稍不慎就会跌个人仰马翻。
陈幼妹不舍得:“鸡纵能卖好多钱咧,比那筐子加起来都值钱。”
“……”许微澜瞥一眼,淡色的嘴唇微张,最终妥协道:“那你去吧。”
说完她也跟着一起进,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陈幼妹特意拽了根较大的竹子当支点,慢慢蹲下伸出空余的手扒开土,果然一大窝!
一次性摘了四五朵,她递给许微澜让帮忙放进背篓,自己又接连返身摘。
竹子摇摇欲坠,几片竹叶簌簌落在她们发间,几片飘过即将断裂的竹身。
其实许微澜预判到了,但她没有办法,有时候明知道结局,却也无能为力。
她能做的,是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运行,阻止事态发展的严重性。
温云苒曾经说过,许微澜骨子里是个善良人,何为善良人?
就是会越过本能,下意识安抚别人。
温云苒的原句是“牺牲”二字,但牺牲这个词太伟大,许微澜没那么想当个拯救世界的英雌。
一阵天旋地转后终于停歇,不知滚到哪处,许微澜的脊骨被坚硬的石头扎得巨痛。
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好在还是提上来了,看眼现状,放下心。
陈幼妹摔在她身上,因为怕力气不够,许微澜是环抱住人的,纤细的手臂堪堪搂着。
得亏陈幼妹不算特别特别壮实,否则许微澜竭尽全力怕也难救到她。
摔下去的瞬间,陈幼妹脑子空白得出奇,预想的疼痛没来临,只有下巴被磕了一下,那是许微澜的衣服扣子,沾了雨水异常冰冷。
女生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加单薄,陈幼妹抱过一次,像纸,甚至有些硌手。
“你还好吗?”许微澜动动脖子,在陈幼妹震惊颤动的瞳孔下露出虚弱的脸:“有没有受伤?”
她还管别人。
陈幼妹当然没有受伤,一个活生生的肉/体当垫背,怎么会受伤?
连带那捧鸡纵都完好无损,七零八散滚在四周,惹来一群蚂蚁围观。
大概因为肾上腺激素,除去刚撞到背脊那一下,许微澜没感觉哪里特别痛,等起来才发现手肘在滴血,把身下的石子都染红了。
忽略掉。
倒是陈幼妹的形象万分狼狈,神色呆滞,麻花辫沾着不明花叶,脸上黑白交错。
许微澜以为她摔着了:“哪里痛?”
说完看一眼四周,将散落的菌子捡回身边,故作轻松地说:“它们好像比我耐摔。”
鸡纵冰凉的触感碰到指尖,陈幼妹似后知后觉,哆嗦着问:“微澜,你……你疼不?”
不问还好,一问痛感遍布,蔓延至全身上下,尤其左脚踝,钻心般。
许微澜努力无视:“先起来好不好?”
还压着呢,姿势有点奇怪,陈幼妹忙不迭从许微澜身上爬起。
刚起来就看见对方手肘上的血,快蜿蜒到腕间,鲜红色伴着土,触目惊心。
陈幼妹顿时惊叫:“你,你手……俺回去拿药粉,你在这等俺!”
那多麻烦啊。
“不用。”许微澜劝道:“皮外伤,马上要下雨了,一起走。”
见陈幼妹犹豫不决,她放温和语气:“总不能留我一人在此,是吧?”
听着头顶哒哒的雨滴响声,陈幼妹只好点头妥协:“那俺来撑伞。”
这回许微澜没拒绝,因为起身的瞬间,她察觉到不对劲,左脚走一步疼一步。
有袜子挡着,外边瞧不出什么。
陈幼妹比她矮,撑伞时刻意举高了些,没让许微澜的头发被勾。
走到一半雨下大了,劈头席卷而来,下得地面起雾,把前方的路掩盖。
陈幼妹慌张捂紧背篓,提议道:“俺们跑吧?就一小段路咧,俺怕菌子湿了。”
许微澜的睫毛挂着层细密的水珠,从陈幼妹的角度看,好似哭了一样。
不知是雨水冲刷的缘故,还是刚才摔得厉害,陈幼妹总觉得许微澜的脸色比平日更弱,墨发曲折染在鬓边,对比下如一张白纸。
她改口:“走过去也行,俺护着就好。”
许微澜抬起眼,眼珠挟了些雨雾的湿润:“菌子湿了不好卖吧?”
陈幼妹愣一下,讷讷道:“……是因为摘下来它们就会开始腐烂,所以……”
“跑。”许微澜接过伞,纤细的指关节泛着白:“我跑得不太快,你不用等我。”
“可是……”
许微澜推她一把:“跑啊。”
耳旁唰唰风雨声。
陈幼妹的骤然出现吓陈红梅一跳:“哦哟,大早上哪儿去咧?你爹都想去山里寻你了。”
女生浑身湿涔,得意地拍拍背篓:“娘,你来瞅瞅俺去干啥了!”
陈红梅伸长脖子瞧,大惊失色:“菌子?你又跑翠微山去了是不??那地方拐得很!赖痞子家前儿天就从那跌……”
话一顿,她大步走近:“你是不摔了?”
陈幼妹眼神乱飘,心虚得光嘿嘿笑。
陈红梅见她这副狗狗祟祟的模样了然几分,再加上那扎满枯枝的头发,脏得像破布的衣服,黑成乌龟爪子的手指……
“陈!幼!妹,俺看你野得很!”
陈红梅双手叉腰,正欲发作,门忽地又打开。
她刚刚还想问许微澜去哪儿了,下一秒本人就出现,精确到像特意的。
许微澜跟陈幼妹一样,浑身湿透。
其实她已经走得万分艰难勉强,即便如此,依旧要装作若无其事,动作很慢地收起伞,又很慢地走进内屋。
就现在这样,还是在门外做过无数表情管理和心理建设才支撑住的。
许微澜是风轻云淡从容不迫,陈红梅在隔壁尖叫:“俺滴老天奶耶,俺说你俩一大早不见人影,原来妹儿也给你搞起去山上摘菌子了??”
陈红梅顾不得骂陈幼妹,转身从橱柜里翻出两条干净的毛巾,一块丢给小女儿,一块自己上手帮许微澜擦头发。
许微澜被擦得东倒西歪,于是抬手接过毛巾说:“我自己来就可以。”
陈红梅仔仔细细盯着她,松了手:“微澜,你跟妹儿没出啥事吧?”
许微澜下意识瞥陈幼妹一眼,很快又垂下,揉着头发说:“没出什么事。”
陈红梅正要松口气,陈幼妹不打自招:“娘,你看微澜的手……”
她本来真想瞒着,怕说了陈红梅不让上山。
可是刚才许微澜擦头发的时候,手肘那一大片伤痕露出来,肉被雨水泡得泛白翻卷。
陈幼妹又愧疚又……心疼。
许微澜可以不受伤的,她站在外圈,明明由着她滚下去就好了嘛!身体那么弱,力气又小,干嘛非要过来抱她救她啊!她皮糙肉厚的摔就摔了,结果还自己当垫背。
越想越难受,等不到陈红梅教训,陈幼妹先哭出了声儿:“娘,都怪俺,你打俺吧,俺看那竹林里有鸡纵就想去摘,微澜提醒过,俺没听,那地儿全是石头,俺一点事儿都没有,是微澜护着俺垫在下头才……”
听到这,陈红梅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
“什么——?!”
她几乎破音:“你俩摔下山了?微澜垫在下头??不得了咧,不得了,她爹啊!冬生,大妹,二妹——”
一连串喊了几个人名后,陈红梅凄烈地对天长嚎:“快去叫林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