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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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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想又去堵了几次邹越。
只是不知道这小子学聪明了还是怎么,总是堵不到。
冯鑫说:“想哥,你真打算讹他一万块啊?不是我说,那小子太穷了,让他掏一块钱都费劲,一万块……咱还是去抢银行比较实际。”
两人蹲在上次那面断墙下,一人啃着一根冰棍。
“你去抢,当兵的开枪打死你。”天凉了,李想还穿着夏天那件紧身背心,露出漂亮的肌肉。他觉得自己的形象还不够流氓,于是去染了一头黄毛,买了条假的粗金链子,和一根皮绳串着的十字架戴在一起,十成十的流氓风范。
“那你帮我打掩护嘛,咱去抢运钞车,抢一回就发财了。”冯鑫龇着牙笑,“然后咱哥俩儿亡命天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傻逼。”李想翻了个白眼,随手把吃完的冰棍扔了。
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李想在东城金沙河畔租了间民房住,房子很大,他在里面竖了只沙袋,每天练一小时的拳击。他的肌肉就是这么来的,他从小练武,拳击,散打,自由搏击,每样都会一点,曾经还拿过儿童散打比赛的冠军……曾经。
现在他是一个混混。
混混就要干混混该干的事,于是李想成天跟冯鑫一块儿泡吧,酒吧或者网吧,偶尔去打打台球,也认识了几个朋友。这些人有男有女,都不是啥好人,有次李想跟他们一块打球,打完一行人去吃烧烤,出了台球厅李想才发现好像没结账,他要返回去,冯鑫说:“想哥你干嘛呢?”
李想说:“台费还没结。”
冯鑫立马做贼似的左右各瞟一眼,然后说:“没结就没结呗,跟咱有啥关系。”
李想:“……”打霸王球?
这群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愣是没一个人提结账的事。
这只是小事,他们中还有小偷小摸的,吃霸王餐的,也有正儿八经混嘿社会的,天天拉着李想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说实话,李想心里膈应。
让他一个人带个小弟去违法犯罪(这小弟蠢如无物,不碍事),还行,但团伙作案,他就不行了,浑身刺挠,打人都下不去手。他觉得自己矛盾,都下定决心要堕落了,为何还秉着一颗自诩高尚的心?难道行为高尚就真的是高尚了吗。
于是他学会了喝酒,晚上喝得醉醺醺,然后被人拉去打架,第二天醒来别人都夸他勇猛,说他一拳头把人家鼻梁干碎了,有个人还被他吓尿了。
李想一脸懵逼,心想我真的这么干了?心里觉得别扭,可一想他打的肯定也是混混,平时不干人事,也算为民除害了,心里才好受点。
他还莫名加入了一个团伙,不清楚是什么来路,但是里面的人经常提到一个人,“四哥”,好像是什么娱乐大厦的老板。这个小团伙的老大应该就是四哥的马仔,叫欢哥,走路有点瘸,经常低头抬眼地看别人,目光透着一股阴沉沉的狠劲儿。
李想观察了他们几天,发现这伙人什么都干,打着游戏厅的幌子搞地下赌博,顺便放点高利贷,隔三差五去打架,跟另一个团伙抢地盘,收保护费……总之,这是一个犯罪组织。
李想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沉沦的开始。有天晚上,欢哥出去收一个赌鬼的债,一眼瞟见李想,觉得他适合做打手,于是就叫他:“喂,跟我出去一趟。”
李想去了。
走到半路,他忽然听见一阵警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像一道接一道、一声响过一声的雷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炸开。
他愣住了,霎时间他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羞愧,警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可是声音不绝,像闪电织成的鞭子一样拷打着他的灵魂。
真的要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吗?
——不是没有做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此沉沦,摒弃所有道德。
——还要怎么做?
去偷,去抢,去犯罪,去杀人。然后人生从此毁掉吗?
他本来就打算毁掉自己的人生啊。
欢哥见他忽然停住,问他:“怎么了?”
李想摇摇头,说没事。可是腿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一样,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欢哥:“哦。等下去了三眼家,我问他要钱,他要不还,你就打他,打到他还为止……”
李想说:“欢哥,我去趟医院。”
欢哥:“?”
李想:“吃坏肚子了,对不起欢哥。”他扭头就走。
欢哥站在原地,表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李想回到自己家,戴上手套,狠狠砸向沙包。
打到精疲力尽。
他躺在地上,感觉天花板在旋转。耳畔响起各种声音,像是幻听,他努力想要分辨,可是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他甚至听到自己出生时嘹亮的哭声?
“小想,真棒,将来是不是要接你爸爸的班啊?”
“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哭是懦夫的行为!”
“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直拳!鞭腿!漂亮!!”
“李想,你真要考警校啊?”
最后,他看见自己——
那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那个“李想”昂首挺胸,一身藏蓝色的警服,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敬了个礼。
那年他十五岁,已经十分高大,爸爸的警服穿在身上刚刚好,他幻想自己当上警察的样子。
画面一转,他挥拳,砸碎了镜子里的自己。
“咔嚓”一声,那是梦碎掉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李想是被鸡叫醒的,他昨晚喝了点酒,起来时头有点疼。
推门出去,天微微亮,路过两个骑三轮车的农民。
今天要干什么又成了一个难题。
刷牙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眼睛。
邹越。
说不清为什么,李想对这个人感到很好奇。自从那天在大雨中分别,他老想着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要回自己的一万块钱。
反正没事,他练了会儿拳,打车去二中。
二中是重点中学,管理森严,除了那面断墙好像没有进去的方法。李想找了家修手机的店,给了老板十块钱,用前台的电脑打游戏。这家店正对着学校大门,什么人进出都能看到。有几天没来,邹越应该会放松警惕。
李想有种预感,今天一定能堵到他。
十二点,学校大门开了。一蜂窝涌出许多学生,李想坐在店门口老板的摩托车上,假装看手机,实则紧紧盯着大门口,寻找任何一个可能是邹越的人。
路边站了很多家长,来送饭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李想看着路边或站或蹲的一对对家长孩子,忽然间有点恍惚,曾几何时,他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心中一阵刺痛,他闭了闭眼,扭过头去。
这一扭,让他看见一个眼熟的人。
只见学校的大铁门后面躲了一个人,穿校服的学生。他鬼鬼祟祟地隔着铁门向外望,李想赶紧低头,藏住自己的身形。他今天特意做了乔装,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穿了件深灰色的夹克外套。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抬头。
果然是邹越,他见门外没有可疑的人,遂走出大门,低头沿着左侧小路快步离去。
仍然是那只棕色书包,破旧的运动鞋,李想没做声,悄悄跟上去。
邹越走得很快,像身后有鬼在追。
怎么不回头呢?李想有些玩味地想,害怕身后真的有鬼吗?
拐弯的时候,邹越终于往后看了一眼,对视的一刹那,李想笑了下。
邹越则一脸见鬼的表情,来不及多想,他拔腿就跑。
前面都是巷子,七拐八拐,他跑不远,李想像捉老鼠的猫一样,跟在他的后面。
邹越自己跑进了一条死胡同,看见墙的一瞬间,他的心凉了。
李想像只恶鬼一样逼近,面带诡异的笑容。
邹越一边后退,一边惊恐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李想慢慢走近,吊儿郎当地说:“我来要钱啊,一万块——话说前几天明明约好三天后见,你为什么不出现?”
“……”邹越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后退,退到最后,只剩一面冰冷的墙。
李想靠近了,跟他面对面。
他看着邹越的眼睛,真是双好看的眼睛,让他想起谢思婷——谢思婷的眼睛也好看,不过她本来就长得好看,一双漂亮的眼睛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这小子不一样,他样貌平平,土里土气,这双眼睛就成了点睛之笔。
李想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它,他见过它流出眼泪的样子,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雨中颤抖;他也见过它害怕的样子,就像现在——李想曾经掏过一只鸟窝,里面是几只毛还没长齐的燕子,它们被人从房梁上掏下来,全都吓坏了,一边啾啾叫一边挥舞着肉乎乎的小翅膀,以此对敌人形成威慑。它们的豆豆眼中满是惊恐,李想伸手去摸它们的脑袋,它们就跳开,用柔软的喙啄他的手。
邹越的眼神跟这些小燕子的眼神如出一辙。
不过,他的“喙”更坚硬。差点让李想不能人道。
李想的蛋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过他不着急报复,他打定主意像鬼一样缠着邹越,看他会何时反击——敢反击吗?
“故意躲着我?”李想笑了一声,“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邹越咬紧牙关,无言地看着他。
“一万块,带了吗?”
邹越的牙关松动,终于开了口:“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李想凑近了点,“没有钱还是没有一万块?”
“都、都没有。”
“那不行,咱们说好的。”李想的语气遗憾,“拖了这么久,我可是要跟你收利息的。”
“……”邹越的嘴动了动。
“你说什么?”
“你、你不讲理。”
“不讲理?”李想笑出了声,“你让一个混混跟你讲理?怎么想的。”
邹越的眼神中出现一些怒火。
“谁让你上次踹我的,没有那一脚我只让你赔一千五,都是你自找的。”李想说。
邹越的眼神下移,盯着他的裆,然后抬起头,说:“踢、踢坏了?”
李想:“嗯。坏了。”
邹越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他疑心这个流氓在骗自己,真踢坏了,不要做手术,住院吗?踢坏……医学上叫什么来着?邹越一时忘记了,他磕磕绊绊,紧张地向李想确认:“是、是,变、变成太监了吗?”
李想的脸色一变,愤怒道:“你他妈才变成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