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满庭蔷薇爱的羁绊 第十六章:青石板上的琴声
安七炫的童年,是泡在老巷的烟火气里长大的。
那时的巷子比现在窄,青石板路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下雨天会映出两旁灰墙的影子。他家在巷子中段,是间只有两扇窗的小瓦房,屋檐下挂着外婆腌菜的坛子,窗台上摆着母亲种的太阳花——那时候,院子里还没有蔷薇,只有一棵歪脖子石榴树,每年夏天会结出几个酸得掉牙的果子。
五岁的安七炫总爱蹲在石榴树下,看蚂蚁搬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带裤,裤脚沾着泥土,手里攥着根树枝,跟着蚂蚁的队伍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线。母亲在屋里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嗒嗒”声,和巷子里卖糖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成了他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
“七炫,回家吃饭喽!”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时,他总会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眼睛却盯着巷口——那里住着个弹三弦的瞎眼老人,每天傍晚都会坐在石阶上,琴弦一拨动,整个巷子的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他第一次对“音乐”有概念,就是源于那把老旧的三弦。老人看不见,却能准确地摸到琴弦的位置,指尖划过弦时,会流出像月光一样温柔的调子。安七炫会悄悄搬个小板凳,坐在老人身后,听着听着就忘了时间,直到母亲举着扫帚来寻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那老头子的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能当饭吃?”
母亲把一碗糙米饭塞到他手里,轻声说:“孩子爱听,就让他听呗。说不定咱七炫以后能成个音乐人呢。”
父亲“嗤”了一声,烟圈从鼻孔里冒出来:“咱这穷家,能供他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安七炫没说话,扒拉着碗里的饭,耳朵却竖着听巷口的琴声。他觉得那琴声里有故事——有老槐树的影子,有青石板的潮气,有卖花姑娘篮子里的香味,还有他说不出来的、酸酸甜甜的心事。
七岁那年,他捡到了一把断了弦的口琴。是巷口修自行车的老王扔的,铜制的琴身生了锈,三个孔堵着泥。安七炫像捡到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跑回家,用牙刷蘸着肥皂水刷了一下午,又偷偷攒了三天的早饭钱,让修鞋的师傅帮忙换了根弦。
当他第一次吹出不成调的“哆来咪”时,母亲正在灶台前烙饼,惊讶地回过头:“咱七炫会吹口琴了?”
他红着脸点点头,鼓起勇气吹了段从瞎眼老人那里听来的调子。虽然断断续续,却把母亲听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比巷口那老头子吹得好听!”
从那以后,安七炫的口袋里总装着那把口琴。放学路上吹,帮母亲挑水时吹,甚至蹲在茅房里也会偷偷摸出来吹两声。瞎眼老人听见了,会笑着说:“小子,你这调子有股子劲儿,像刚抽芽的树。”
他就缠着老人教他认谱。老人看不见,就用手摸着他的手指,在口琴上比划:“这是‘哆’,像你娘蒸的馒头,扎实;这是‘咪’,像春天的花,亮堂……”
十岁那年夏天,暴雨下了整整三天。巷子积水没到膝盖,歪脖子石榴树被雷劈断了枝。安七炫缩在屋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惦记着瞎眼老人。雨一停,他就蹚着水跑到巷口,却看见老人的三弦泡在水里,琴身裂了道缝,像条受伤的蛇。
“完了,啥都没了。”老人摸索着琴身,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
安七炫咬着唇,跑回家把自己攒了半年的、准备买新口琴的钱全掏出来,塞到老人手里:“爷爷,我有钱,给您修琴!”
老人的手颤抖着,把钱推回来:“傻孩子,这钱你留着买糖吃。琴修不好了,爷爷也吹不动了。”
那天晚上,安七炫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摸出口琴,吹起老人教他的第一支曲子,吹着吹着就哭了——他好像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没过多久,瞎眼老人被远房亲戚接走了。走的那天,安七炫去送他,老人摸着他的头说:“小子,音乐这东西,不在乐器上,在心里。心里有调子,啥时候都能唱。”
老人走后,安七炫把那把断弦的三弦捡回了家,藏在床底下。他开始学着自己写曲子——没有谱纸,就用作业本背面;没有乐器,就用筷子敲着碗沿找调子。母亲看见他对着空碗发呆,总会笑着说:“咱七炫又在‘作曲’呢?”
十二岁那年,学校要举办文艺汇演。老师让大家报节目,安七炫犹豫了很久,报了口琴独奏。演出那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手心全是汗。
当他吹起那首瞎眼老人教他的《老巷谣》时,台下忽然安静了。调子简单得像童谣,却带着老巷的潮湿气息,带着青石板的温度,带着每个孩子都熟悉的、母亲唤他们回家的声音。吹到一半,他看见台下的母亲在抹眼泪,父亲也直愣愣地盯着他,烟袋锅忘了点。
演出结束后,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安七炫,你这曲子里有东西。”
他不太懂“有东西”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从那天起,巷子里的人见了他,都会笑着说:“这不是那个会吹口琴的小子吗?”父亲也不再说“音乐不能当饭吃”,偶尔还会蹲在门槛上,听他用筷子敲碗沿,嘴里嘟囔着:“这调子,比老王的三弦顺耳。”
十五岁的夏天,安七炫在巷口第一次见到了邱莹莹。
那天她穿着白裙子,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朵偷摘的野蔷薇,正被卖花的老太太追着骂。她跑得急,撞到了安七炫身上,手里的蔷薇掉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对、对不起!”她红着脸道歉,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到了一边。
安七炫捡起地上的花瓣,忽然想起母亲种的太阳花——眼前的姑娘,比太阳花还要亮。他没说话,只是把花瓣递还给她,转身就跑,心脏跳得像敲鼓,口琴在口袋里硌得他生疼。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巷子尽头邱木匠的女儿,刚从乡下搬来。从那天起,他的曲子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像蔷薇花的甜香,像白裙子的飘动,像羊角辫上的蝴蝶结,轻轻巧巧地,落在音符里。
他开始在作业本上画她的样子——扎羊角辫的,笑起来的,蹲在地上看蚂蚁的。画得不好,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有次被母亲看见,笑着打趣:“这是哪家的姑娘?让咱七炫魂不守舍的。”
他红着脸把本子藏起来,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滋滋的。
十七岁那年,安七炫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把二手吉他。琴身有划痕,弦也松了,却被他擦得锃亮。每天放学,他都会抱着吉他,坐在歪脖子石榴树下弹唱自己写的曲子。
邱莹莹会装作路过,背着书包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假装看书,耳朵却竖着听。有时他弹错了音,她会忍不住笑出声,然后红着脸跑开,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有天傍晚,他弹起一首新写的曲子,名叫《巷口的花》。调子温柔得像春风,歌词里写着“白裙子飘啊飘,羊角辫摇啊摇,野蔷薇落在青石板上,像谁的心跳”。
弹完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抽泣声。回头一看,邱莹莹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攥着朵蔷薇,眼泪掉在花瓣上,像清晨的露水。
“不好听吗?”他有些慌乱。
她摇摇头,把蔷薇递给他:“我、我家院子里种了好多蔷薇,明年开花了,我摘给你……当、当谱纸。”
安七炫接过花,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被电了一下。那天的晚霞特别红,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石榴树的枝桠上,像未来无数个纠缠的日子。
后来,安七炫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老巷。想起瞎眼老人的三弦,想起母亲的“嗒嗒”声,想起父亲的旱烟袋,想起那把断了弦的口琴。他知道,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早已像种子一样,埋进他的生命里,长出了藤蔓,开出了花。
就像他后来写给邱莹莹的信里说的:“我这辈子的音乐,都藏在老巷的青石板里,藏在你掉在我身上的蔷薇花瓣里。它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旋律,却是我能给你的,最真的心跳。”
而那棵歪脖子石榴树,后来被他移到了蔷薇小屋的院子里。虽然再也没结过果子,却每年都会抽出新枝。邱莹莹说,那是老巷的时光,跟着他们来了,要看着他们把日子,过成比石榴更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