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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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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蔷薇爱的羁绊 第十七章:琴弦上的少年心事
安七炫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老巷的青石板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屋檐下的冰棱子挂得老长,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他裹着打了补丁的棉袄,缩在墙角,看着修鞋摊的老王头用锥子穿透厚厚的鞋底,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件“大事”——他想攒钱买一把真正的吉他。
这念头是从一本皱巴巴的音乐杂志上冒出来的。杂志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封面都没了,里面却印着个抱着吉他的年轻人,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眼神亮得像星星。“吉他能弹出全世界的声音”,杂志里的这句话,像颗种子落进了他心里,一夜间就发了芽。
可一把吉他要多少钱?他偷偷去镇上的乐器店问过,最便宜的也要三块钱——那时候,父亲在码头扛一天货,也才挣两毛钱。他把这个数字记在心里,藏在作业本的最后一页,每天睡前都要数一遍:已经攒了七毛二,还差两元两毛八。
为了凑钱,安七炫开始琢磨着“挣钱”。他帮巷口的张奶奶挑水,一分钱一桶;帮修鞋的老王头递钉子,一天能挣两分钱;周末还跟着收废品的老李叔走街串巷,搬不动大箱子,就帮着分拣破烂,运气好能分到五分硬币,攥在手里能焐出一手汗。
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有天夜里给他掖被角时,轻声问:“七炫,是不是想要啥东西?”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不要啥。”
母亲没再追问,第二天却把他那件最破的棉袄拆了,重新絮了棉花,还在袖口缝了块新布:“天冷,别冻着。挣钱的事,等你长大了再说。”
他摸着暖和的袖口,鼻子酸酸的。他知道母亲偷偷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才凑够了他下学期的学费,哪还能再要别的?可那把吉他的影子,总在他梦里晃——梦里的他抱着吉他,坐在老槐树下,邱莹莹蹲在旁边听,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琴声轻轻晃。
那年春节,安七炫收到了两毛压岁钱。父亲塞给他时,难得没说“留着买笔”,只说:“买点自己想吃的。”他攥着那两毛钱,在巷口的糖人摊前站了很久,最后却拐进了废品站,用一毛五买了个生锈的铁盒子——他要把攒的钱都装在里面,藏在床底下。
开春后,老巷里的积雪化了,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透着泥土的腥气。安七炫照旧帮张奶奶挑水,却发现老人总在叹气。问了才知道,张奶奶的儿子在城里做工,半年没寄钱回来,眼看春耕要到了,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
那天晚上,安七炫翻出了那个铁盒子。硬币和毛票加起来,正好够买种子。他数了三遍,把钱重新包好,第二天一早就塞给了张奶奶:“奶奶,这是我攒的,您先用着。”
张奶奶愣住了,摸着他的头直掉眼泪:“傻孩子,这钱你留着……”
“我还能再攒。”他挠挠头,笑得有些憨,“等秋天收成了,您分我个玉米棒子就行。”
没了钱,吉他的事就更遥远了。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反倒踏实了——看着张奶奶扛着种子下地时的背影,比梦里抱着吉他的自己,还要让他高兴。
初夏的一个傍晚,安七炫帮老王头收摊时,老人忽然从工具箱里摸出个东西:“小子,这个给你。”
是一把自制的“吉他”。用木板钉成的琴身,弦是用自行车内胎剪的,琴颈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音符。“我年轻时瞎琢磨的,”老王头嘿嘿笑,“你不是爱琢磨调子吗?拿这个练练手。”
安七炫接过“吉他”,手都在抖。木板边缘磨得很光滑,显然是老人用砂纸打了很久,内胎弦也被绷得紧紧的,透着股认真劲儿。他抱着“吉他”,在修鞋摊前站了很久,忽然低下头,给老王头鞠了个躬:“谢谢王爷爷。”
那天起,老巷里多了个奇怪的声音。安七炫放学后就抱着那把“吉他”,坐在歪脖子石榴树下,用手指拨动着橡胶弦,“咚咚”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邱莹莹路过时,不再是偷偷听,而是会大大方方地蹲在他旁边,托着下巴看:“安七炫,你这琴咋没有人家歌本里的好听?”
“等我以后买了真吉他,就好听了。”他拨着弦,脸有些红。
“那我把我家的蔷薇卖了,帮你攒钱?”邱莹莹认真地说,“我娘说,今年的蔷薇能卖不少钱呢。”
“不行!”他急忙摆手,“你的花要留着看的。”
邱莹莹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塞到他手里:“给你,甜的。等你有了真吉他,第一首要弹给我听。”
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捏着那颗糖,觉得比任何时候都甜。橡胶弦弹久了,手指会磨出红印,可他舍不得停——他在练一首新曲子,叫《石榴树下》,调子是跟着风吹树叶的声音编的,里面有邱莹莹的笑声,有老王头敲钉子的叮当声,还有老巷里所有他喜欢的声音。
秋天的时候,张奶奶果然送来了一筐玉米棒子,黄澄澄的,看着就喜人。安七炫挑了个最大的,偷偷放在邱莹莹家门口,还附上一张纸条:“像你的辫子一样好看。”
没过几天,他发现床底下的铁盒子里多了样东西——一朵压干的蔷薇花,花瓣是淡粉色的,旁边还有两毛五分钱,用红线捆着。他知道是谁放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厉害。
十四岁生日那天,安七炫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在翻箱倒柜。“娘,找啥呢?”
“你爹年轻时买的口琴,不知塞哪儿了。”母亲直起身,手里拿着个蓝布包,“找出来给你,比你那橡胶琴好听。”
蓝布包里的口琴是铜制的,锃亮如新,显然是被精心保养过的。“你爹说,他年轻时也爱琢磨调子,”母亲笑着说,“就是后来为了养家,才把这心思搁下了。他说,咱七炫有这天赋,别像他一样。”
那天晚上,父亲蹲在门槛上,第一次听他吹口琴。吹的还是那首《老巷谣》,可这次,父亲没抽烟,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曲子结束,才闷闷地说:“比我当年吹得好。”
安七炫看着父亲的侧脸,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他忽然明白,有些梦想,不是非要自己实现不可——父亲把梦想藏在了柴米油盐里,却把实现梦想的可能,留给了他。
后来,那把自制的“吉他”被他收进了木箱。再后来,他真的有了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是用稿费买的,红棕色的琴身,声音清亮得像泉水。可他总说,最难忘的,还是那把橡胶弦的“吉他”,在老巷的石榴树下,弹出过他最干净的少年心事。
多年后,安七炫在给邱莹莹的信里写道:“我这辈子弹过无数把吉他,最贵的能买半座院子,可最珍贵的,还是老王头做的那把。因为它告诉我,音乐不在乐器上,在心里;爱不在花言巧语里,在愿意为对方攒一颗糖、留一朵花的惦记里。”
而那朵压干的蔷薇花,他一直夹在那本皱巴巴的音乐杂志里。每当创作遇到瓶颈,他就会翻出来看看——花瓣早已褪成了白色,却依然能闻到当年的甜香,像老巷的春天,像少年时的约定,永远留在了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