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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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年轮里的潮声
金在中十六岁那年的深秋，渔港的风带着股清冽的劲。他站在船坞的老榕树下，看着父亲把最后一块船板钉在新船的龙骨上，斧头撞击铁钉的“砰砰”声，在空荡的船坞里回荡，像在敲打着时光的壳。
“这船叫‘守望号’。”父亲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蓝布褂子的肘部磨出了毛边，“你爷爷的船叫‘归航号’，咱爷俩的，就得守着这片海。”在中摸着船板上刚刻好的船名，木纹里还嵌着细小的木屑，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春子抱着本厚厚的笔记本走过来，帆布鞋踩在满地的刨花上，发出“沙沙”的响。“我整理的潮汐表，”她把本子往在中手里递，封面是片烫金的海浪，“按你爹说的，标了每月的大潮时间，还有台风预警的信号。”在中翻开本子，里面的字迹娟秀，每个日期旁都画着小小的船锚，像串凝固的浪。
“下个月我去省城上学，”春子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雾，“我爹说，寒假回来帮你试航。”在中捏着笔记本的指尖微微发紧，船板的木屑钻进指甲缝，有点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我把‘守望号’的模型做好了。”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个东西，是艘巴掌大的木船，桅杆上的帆布是用春子送的碎花布做的，船尾刻着个“春”字，“给你带学校去，想渔港了就看看。”春子接过来，手指在“春”字上轻轻蹭，眼里的光像落了层霜。
船坞外的老榕树落了满地叶子，金黄的，像铺了层碎阳光。父亲蹲在树下，用枯枝在泥地上画着航线：“‘守望号’第一次出海，要走这条线，绕过黑礁区，那里的黄花鱼最肥。”在中蹲在旁边听，春子也凑过来，把潮汐表摊在膝头，用红笔在“黑礁区”三个字旁画了个醒目的圈。
“我在书里看到，黑礁区有珊瑚，”春子忽然说，“等试航时，咱们潜下去看看吧？”父亲笑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这丫头，比在中还野。”在中看着春子眼里的光，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样，举着贝壳说“像钢琴键”，眼里的光从未变过。
那天的晚饭，母亲蒸了糯米糕，在糕上用红豆摆了“平安”两个字。春子娘带来罐新腌的海菜，说：“给春子带去学校，配粥吃，比城里的咸菜爽口。”在中看着春子小心翼翼地把海菜罐放进帆布包，忽然觉得，所谓牵挂，就是把渔港的味道，藏进远行的行囊里。
送春子去车站那天，渔港飘着细雨。“守望号”的船身已经刷好了漆，蓝白相间，在雨里像块浸了水的玉。春子站在码头，把模型船放进背包最里层，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在中手里塞：“这个给你，我攒的船票根，上面有时间，你算着日子，我寒假回来。”
在中摊开手，是五张泛黄的船票，日期从春子第一次来渔港，到这次去省城，每张票的边角都被磨得圆润，像被海浪舔过的石头。“我会算着潮水等你。”他说，声音被雨丝打湿，有点沉。
春子的火车开动时，在中看见她从车窗里往外挥手，手里举着那本潮汐表，红笔圈住的“黑礁区”在雨里格外醒目。他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船的年轮藏在龙骨里，人的年轮藏在牵挂里。他和春子的年轮，大概就藏在这船票根里，藏在潮汐表的红圈里，藏在“守望号”的船名里。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守望号”下水了。父亲让在中掌舵，船身破开浪头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春子在喊“慢点”，像那年夏天，她在滩涂边看着他挖蛤蜊时的样子。渔网撒下去，拉起满满一网银鲳鱼，鳞片在雪光里闪，像春子眼里的光。
收网时，在中发现网里缠着片银杏叶，金黄的，像春子夹在信里的那片。他把叶子夹进潮汐表，正好是春子寒假回来的日期。父亲站在船头，往海里撒了把米——这是渔港的老规矩，新船下水要“谢海”。在中看着米粒落进浪里，忽然觉得，这片海记得所有的约定，像记得每艘船的归期。
除夕夜，春子果然回来了。她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站在码头的雪地里，像朵开在寒冬里的花。在中驾着“守望号”去接她，船灯的光在雪雾里晕开，像个温暖的圈。
“我算着大潮来的。”春子跳上船，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在中的口袋，“书里说，珊瑚在冬天最漂亮。”在中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掌心的温度，像“守望号”的龙骨，稳得能抗住所有的浪。
船驶过黑礁区时，春子趴在船舷边，用手电筒往水里照。“你看！”她指着水里，“真的有珊瑚！红的！”在中凑过去看，红色的珊瑚在灯光下像簇燃烧的火，周围的小鱼被惊动，聚成片银亮的光，像当年玻璃罐里的萤火虫。
“‘守望号’的年轮，要从今天开始算。”父亲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笑意。在中看着春子映在水里的脸，忽然懂了——所谓年轮，不只是木头的纹路，不只是岁月的刻痕，更是潮起潮落间，那些从未褪色的约定，像这黑礁区的珊瑚，在深海里，在时光里，永远亮着。
很多年后，“守望号”的龙骨上已经刻满了细密的年轮，在中和春子的孩子，也开始学着在滩涂捡贝壳。每当潮起时，在中总会带着孩子，站在船坞的老榕树下，指着“守望号”的船名说：“这船的名字，藏着你娘和我小时候的故事，像年轮里的潮声，永远都在。”
而那本潮汐表，被压在船长室的抽屉里，里面的船票根和银杏叶，早已和纸张融为一体，像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承诺，在潮声里，在年轮里，轻轻回响。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