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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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潮痕里的糖纸
金在中九岁那年的梅雨季，渔港的雨总下得缠缠绵绵。他蹲在自家门槛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的瓦当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像谁用针尖扎了满纸的洞。门槛下的积水里，漂着张半透明的糖纸，是橘子味的，被雨水泡得发涨，却还能看清上面印着的小太阳。
“在中，把这筐海菜搬到屋檐下。”母亲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点潮湿的哑。她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围裙上沾着草屑，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像块被烤热的船板。在中应了声，起身时裤脚扫过门槛，带起的水花溅在糖纸上，让那小太阳晃了晃，像活了过来。
海菜是昨天退潮时捡的，翠绿的叶片上还挂着细沙。在中把筐子往廊下挪，忽然发现筐底压着个硬东西——是枚贝壳，边缘被海水磨得圆润，内侧泛着淡淡的虹彩。他认得这贝壳，是春子上周给他的，说能用来装“秘密”。
雨停的间隙，他揣着贝壳溜出家门，往春子家跑。巷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每踩一步都能踢起串小水花。春子家的院门没关，他探头进去，看见春子正蹲在葡萄架下，把糖纸一张张铺在竹竿上晾，五颜六色的，像挂了串小旗子。
“你看我捡的！”在中把贝壳往她面前一递。春子抬起头，辫子上还沾着雨珠，眼睛亮得像刚被洗过的玻璃：“这是能装秘密的贝壳！”她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贝壳里，“这样，秘密就有甜味了。”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看糖纸在风里轻轻晃。春子的糖纸攒了满满一铁盒，有橘子味、苹果味、还有稀罕的奶糖味。“我爹说，等雨停了就去镇上，给我买那种带画的糖，”春子数着糖纸，指尖划过印着孙悟空的那张，“他说画里的孙悟空，能一个跟头翻到海边。”
在中想起自己攒的玻璃弹珠，最大的那颗是透明的，里面裹着朵小红花。“我用弹珠跟你换带画的糖纸好不好？”他问，眼睛盯着那张孙悟空，“我娘说，这弹珠是我满月时，王伯从南方捎来的。”
春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巷口就传来王伯的大嗓门：“春子爹！你家的渔网被风吹到礁石那边了！”两人赶紧往海边跑，春子的布鞋在积水里踩得“咕叽”响，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盒糖纸。
礁石区的浪比平时大，春子家的渔网被风吹得缠在礁石上，网眼挂着的海草在浪里荡来荡去，像条挣扎的大鱼。春子爹正站在齐膝深的水里，费力地解着网绳，裤脚全是泥。“我来帮你！”在中脱了鞋，光着脚踩在礁石上，石面滑得像抹了油，他却稳稳地抓住网角，帮着往外拽。
春子站在岸边，把糖纸盒往石头上一放，也想下水，却被她爹喝住：“女孩子家别沾凉水！”她只好蹲在岸边，用树枝把漂过来的网绳往父亲那边勾，辫子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团湿透的海藻。
费了半个时辰，渔网终于被拖上岸。春子爹的裤腿滴着水，却笑着拍在中的肩膀：“这小子，力气不小！晚上来我家吃鲅鱼饺子。”在中刚要答应，忽然看见石头上的糖纸盒翻了，糖纸撒了一地，被浪头溅起的水花打湿，贴在泥里，像片褪色的花。
“我的糖纸！”春子急得快哭了，伸手去捡，却被在中拦住。“我帮你捡。”他跳进水里，踩着泥把糖纸一张一张捡起来，印着孙悟空的那张漂到了浪里，他追了两步才抓住，糖纸已经被泡得发软，画上的孙悟空有点模糊了。
回到家时，两人的裤脚都在滴水。春子把湿糖纸摊在院子的石板上，用石子压住边角。“孙悟空的脸花了。”她小声说，手指轻轻摸着模糊的画，眼圈红红的。在中忽然想起自己的玻璃弹珠，往兜里一摸，那颗带红花的还在。
“给你。”他把弹珠往春子手里塞，“这个比糖纸结实，不会被水泡坏。”弹珠在春子手心里滚了滚，里面的小红花像朵永远不会谢的花。“那我把这张孙悟空给你，”春子把最湿的那张糖纸递过来，“等晒干了，你夹在书里，就当孙悟空陪你念书。”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给糖纸唱摇篮曲。春子娘把鲅鱼饺子端上桌时，在中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颗奶糖，是春子偷偷放的。糖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得能把舌头粘住，混着饺子的鲜，像把梅雨季的潮闷都酿成了蜜。
晚上，在中把晾干的孙悟空糖纸夹进语文书里。纸页上的潮痕像片小小的海，孙悟空的影子在海面上若隐若现，真的像在翻跟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贝壳，里面的奶糖已经化了些，贝壳内侧沾着黏黏的糖液，甜得发腻，却让他觉得心里踏实。
雨停的那天，太阳把渔港晒得暖洋洋的。春子拿着张崭新的糖纸来找他，上面印着大海的图案，蓝色的浪涛里，有条跃出水面的鲸鱼。“我爹给我买的！”她把糖纸往他手里塞，“这张给你，比孙悟空还厉害，能游到海底。”
在中把糖纸和孙悟空那张夹在一起，语文书的纸页上，渐渐印上了淡淡的糖渍，像片永远不会消失的潮痕。他忽然觉得，这些糖纸就像梅雨季的雨，看似会被潮水抹去，却早就在心里留下了甜，像贝壳里的糖液，像饺子里的奶糖，像春子眼里的光，无论过多久，都能在潮痕里，找到当初的味道。
很多年后，在中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本语文书。两张糖纸已经变得脆黄，却还能看清模糊的图案，纸页上的糖渍凝成了深色的斑，像颗颗小小的星星。他把糖纸小心地取出来，夹进新买的相册里，旁边放着春子后来寄来的照片——她站在大学的樱花树下，手里举着枚贝壳，贝壳里的糖，大概早就化进了时光里，却永远甜在记忆的潮痕里。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