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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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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老藤椅上的秘密
金在中十岁那年的暑假,外婆家的老藤椅开始“咯吱”作响。那是把比他岁数还大的藤编椅,深褐色的藤条盘结交错,椅面中间凹下去一块,像个温柔的怀抱。外婆总说:“这椅子认人,不亲的人坐上去,准硌得慌。”
在中却觉得它最亲。每天清晨,他都要抢在太阳爬过窗台前,搬个小马扎坐在藤椅旁,看外婆坐在上面择菜。藤条摩擦的轻响混着外婆的絮叨,是他整个夏天的背景音。
“你看这豇豆,得掐掉两头的尖,不然炒着发苦。”外婆的手指在豆荚间翻飞,指甲缝里总嵌着点泥土,“就像你们念书,字里行间的小疙瘩,也得一个个抠干净。”在中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拿着根断藤条,学着外婆的样子在地上划拉。
那天午后,暴雨倾盆,雷声把窗玻璃震得发颤。在中吓得钻进外婆怀里,外婆抱着他坐在藤椅上,藤条“咯吱”响得更欢,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别怕,”外婆拍着他的背,“这藤椅经历过比这还大的雨,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你外公就抱着我躲在这椅子底下呢。”
在中忽然对这椅子充满了敬畏。雨停后,他踩着水洼跑到后院,捡来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垫在藤椅四条腿下——之前椅子总往一边歪,现在总算稳当些,“咯吱”声也轻了。外婆看见,笑着用围裙擦他脸上的泥:“我们在中长大了,会疼东西了。”
没过几天,藤椅的扶手突然松了根藤条,垂下来晃荡。在中急得围着椅子转圈圈,外婆却不慌不忙:“别急,找你外公留下的藤线来,咱娘俩修。”她从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盒,里面卷着几捆深棕色的藤线,还有把磨得发亮的小锥子。
“看好了,”外婆捏着锥子,把松脱的藤条往椅架里塞,“这藤条跟人筋骨似的,得顺着它的劲儿来,硬拽是要断的。”她的手指不像年轻媳妇那样光滑,却灵活得很,藤线在她手里绕来绕去,很快就把松脱的地方缠得结结实实,比原来还牢固。
在中也想学,可锥子在他手里总不听话,要么扎歪了藤条,要么把线绕成了死结。外婆也不催,就坐在旁边看着,等他急得鼻尖冒汗,才伸手帮他理开:“你看,这里得留个小圈,不然藤条干了会绷裂。做事啊,得给往后留余地。”
修好扶手那天,在中第一次独自坐在藤椅上。夕阳透过葡萄架的缝隙落在他腿上,藤条的纹路在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忽然发现,椅面凹下去的地方,正好能放下他蜷起的腿,像外婆的怀抱一样贴合。
那天晚上,舅舅带着小表妹来了。小表妹才三岁,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向藤椅,非要坐。外婆想拦,在中却抢先把表妹抱了上去。藤椅“咯吱”一声,像是在笑,表妹吓得搂住他的脖子,却又舍不得下来,小脚丫在藤条间晃来晃去。
“姐姐坐过的椅子,真香。”表妹奶声奶气地说。在中愣了愣——他一直觉得藤椅有股淡淡的草木香,原来别人也闻得到。
暑假快结束时,在中发现藤椅的座面有根藤条断了,断口处露出浅黄的内里。他没告诉外婆,偷偷翻出那盒藤线,学着外婆的样子,用锥子一点点穿线、打结。手指被扎出好几个小血点,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咬着牙缠完最后一圈。
临走前,外婆坐在修好的藤椅上,看着他收拾书包,忽然说:“这椅子啊,就像日子,看着糙,实则绵密。你用心待它,它就给你暖乎乎的依靠。”在中摸着椅背上自己缠的歪扭结,忽然懂了——外婆说的不是椅子,是人心。
后来外婆去世,那把藤椅被搬到了阁楼。每年暑假,在中还是会回去,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爬上阁楼,坐在藤椅上待一会儿。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藤条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像外婆的手在轻轻抚摸。他总觉得,只要这椅子还在,外婆就没走远,那些关于耐心、温柔和珍惜的道理,就还在藤条的纹路里,等着他一点点悟透。
有次他带阿澈去阁楼,阿澈坐在藤椅上晃了晃,惊叹道:“这椅子好舒服!比我家的沙发还舒服!”在中笑了——果然,椅子认人,认的从来不是血缘,是有没有用真心去坐过、去疼过。
藤椅的“咯吱”声,后来成了在中最安心的白噪音。无论在外受了委屈,还是遇到难处,他总会想起那个夏天,外婆坐在藤椅上择菜的样子,想起自己笨手笨脚修藤条的午后。那些缠绕的藤线,像无数根温柔的绳,把零散的日子串起来,成了他心里最结实的依靠。
多年后,他在城里买了新房,特意找人把老藤椅修了又修,摆在阳台。妻子笑话他:“一把破椅子,值得这么费心?”他没说话,只是在某个周末的午后,抱着女儿坐在藤椅上,给她讲外婆的故事。女儿的小手抓着垂下来的藤条,咯咯地笑,藤椅“咯吱”作响,像在应和。
那一刻,在中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老。就像这藤椅,就像外婆的话,就像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他,走很远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