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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当年【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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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锦儿来了。”
毒已经被压制,永安帝每日昏迷多,清醒少,今日难得清醒,就叫盛云锦来床榻边上说话。
盛云锦凑到跟前,低声回道:“阿爹,锦儿来看你了。”
永安帝笑的更开心了,他被盛云锦扶着坐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慈祥和蔼地看着盛云锦。
“锦儿长大了,阿爹就放心了。”
盛云锦闷声道:“我长大了,阿爹就不要我了吗?”
永安帝笑起来:“孩子气,看来还是没长大啊,小锦儿还是得再养养,要不然马上是不是就要哭鼻子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盛云锦鼻子果然就酸起来,眼泪啪啪往下掉。
这可把永安帝吓坏了,连忙去给盛云锦擦眼泪,无奈说道:“你啊你,打小性子就倔强,心思也多。平时喝药扎针,从没掉过眼泪,今日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模样。”
盛云锦嘴硬道:“我才没有哭,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永安帝:“在父皇面前,你永远都是个需要父皇保护的小孩子,所以在父皇面前哭不丢人。”
“父皇只是怕,以后你连个可哭诉的人都没有。”
盛云锦擦着眼泪道:“那父皇就好起来,要不然以后锦儿日日来父皇床前哭,将你烦死。”
永安帝笑起来:“哈哈哈,锦儿的眼泪可不多见,那父皇以后要找个大盆,来装锦儿地小珍珠。到时候,你兄长嫂嫂来看我,我就将你的话说给他听,让他们都笑话你。”
“哦,还有晏儿,这个小名你取的好。等他长大了,还要把你的糗事告诉你小侄子,让他也笑话你。”
盛云锦孩子气地埋怨道:“父皇,你是老顽童吗?怎么能这么做?”
永安帝拍了拍盛云锦的脑袋,宠溺道:“知道羞了,可君无戏言,阿爹可不会放过你。”
“等以后……还要说给你娘亲、外祖和小舅舅说。”
他们都死了。
但他们只要都还记着那些故去的人,他们便永远活在他们的心里。
盛氏皇族惯出情种。
永安帝对允贤皇后一见钟情,此生只有她这一位妻子,膝下也只有盛云锦兄弟两个亲生孩子。
太子灵秀又和太子妃情深义重,此生不渝。
盛云锦:“阿爹,你再等等。会好起来的,我师兄已经在寻找办法了,过一段时间,等他回来,一定能治好父皇。”
但他们心里清楚,明日的华台宫宴,是一场盛大的赌局。
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失败,万般化作乌有。
永安帝道:“锦儿,阿爹交待你一件事。”
盛云锦:“阿爹说,锦儿听着。”
永安帝:“明日无论成败,你都别去华台宫,你要将这一切当做不知道,只有这样,哪怕是父皇和你兄长输了,你也能独善其身。只要你活着,咱们皇室就不会倾覆。”
“倘若……倘若真的到了不可回头的绝地,你就拿着阿爹和你兄长的脑袋,换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咱们皇家和他刘氏来日方长呢,你可明白了?”
哪怕知道这是事实,盛云锦心中还是忍不住震颤哀痛,他甚至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盛云锦跪下来,朝着永安帝叩首。
“锦儿明白。”
“如此,朕便放心了。”永安帝浑浊的眼眸,透出悠远的怅然,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亦或者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慢慢地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
皇权更迭,势力划分,制衡之道,帝王之术。
宫中密道,皇族密辛。
为君者,当果断,不可犹疑。
永安帝为盛云锦上了最后一课。
盛云锦听着。
到最后话都说尽了,看着自己的幼子,永安帝眼中满是愧疚:
“阿爹这一生,从未做过残害忠良的事,唯独对你母后一族亏欠万分。
我答应你母后,让你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最后还是要你卷入这是非恩怨之中。
答应你外祖,要守好你母亲,却让你母亲早早离去。如今连你舅舅一家,父皇也没护得住。想要做个好君主,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手腕,去压制那些那些世家大族,以至于皇室式微。”
先皇昏聩无能,永安帝从先皇手里接过重担,立志护佑大盛江山社稷,还天下之太平。
这些年来,他寻找制衡世家和皇族的办法,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只可惜临到头出了意外。
“如今弥留之际,心中总也放不下你们兄弟两个。”
“倘若……倘若阿爹能在厉害一点,你的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你们兄弟两个,也能如平常家孩子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我们一家人也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啊。”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能让人后悔的灵药。
眼角泪水滑落,这位一生都在为皇室兴复努力的帝王,终是……即将走向命运的尽头。
今年的冬日来的早,仿佛永远不会再离开。
离开永安帝的紫宸殿后,盛云锦坐在轿子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喉咙泛着痒意,他捂着唇咳嗽,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濡湿他的衣襟,将他的手掌染的血红,盛云锦呆呆地看着血。
他不该如此劳心费神。
“殿下,北辰王世子来了。”
盛云锦心头一紧。
最近多事之秋,不仅停了朝议,国子监的课程也停下来,各家官员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的府邸上,能不进宫就绝不进宫,生怕染上是非,落得和那十三位大臣一样的结局。
若非明日华台宫有宴会,月西楼也进不了宫。
他已经很久没见月西楼了。
可看着衣襟上的鲜血,再加上如今还是宫道上,四周人多眼杂,不知道安插多少刘家的眼线,染着鲜血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
“让他近前来。”
流光应了一声,紧接着盛云锦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来到轿子外面。
月西楼只来得及掀开帘子的一角,就被盛云锦制止了。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月西楼的脸色应该会很难看,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拒绝他的靠近,盛云锦想。
月西楼心里一颤,轻声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很难过。所以我想见见你,阿锦,让我看看你好吗?”
轿子里的盛云锦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垫子,他道:“我很好,没什么好看的,春寒料峭,世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月西楼握紧拳头:“不邀我去你殿中坐坐吗?”
今日月西楼来,就是为了弄清楚那日听风楼的事,他也知道,如今这种情况,并不适合说话,所以救想跟着盛云锦回去,去长生殿说。
但显然,盛云锦并不想。
他们要做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这样才能保证不走漏风声。
这并不是因为盛云锦不信任月西楼,而是月西楼知道的越少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活的久。
而且盛云锦已经打定主意,要和灵秀划清楚界限。
孟元帅是支持灵秀的,如今和他划清界限,做出这副模样,日后在刘湾面前也能可信一点。
未雨绸缪,盛云锦不能马虎,他必须如此。
“宫中杂乱,世子过去,本王怕是要失礼,等来日再邀世子同去。”
月西楼觉得盛云锦十分不对劲,几次三番的拒绝自己就罢了,说话也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就算边上有暗探,但他们的关系京都城都知道,盛云锦属实没必要这样。
盛云锦不答应自己,想要问的事情,也不能问出口。
这让月西楼有些烦躁。
“看来殿下是铁了心地不见我。”沉默良久,月西楼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
盛云锦微微皱眉:“所以呢?”
月西楼冷声道:“我却一定要见到殿下。”
话音未落,月西楼忽然上前,抓住盛云锦马车的帘子,想要掀开钻进去。
眼看帘子已经被掀开三分之一,幸好流光眼疾手快,束衣剑出鞘,逼着月西楼不得不后退,同时也松开抓着帘子的手。
薄如蝉翼的剑发出轰鸣,流光没了平时的疏离恭敬,冷声道:“放肆。”
月西楼目光闪烁,却是盯着轿子的。
这还是盛云锦第一次对自己动手。
“殿下,你想杀我吗?”说这句话时,月西楼是颤抖着的,眼神哀伤。
盛云锦声音有些冷:“月西楼,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吗?”
月西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因为刘……”
“闭嘴!”盛云锦失声制止月西楼说出那两个字,丝毫不给月西楼说话的机会,直接道,“北辰王世子月西楼,以下犯上,从今日于王府闭门思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再出来!”
一句话堵住月西楼所有的话。
“盛云锦……”
盛云锦冷声道:“来人,送世子出宫!”
一边的侍卫立马上前,不顾月西楼的反抗,将人拖出皇宫。
回到长生殿后,流光细细地观察盛云锦的神情,却见他只是淡定的换了身上的衣服,又叫来太医为自己诊脉。
“殿下,需要我亲自过去和世子解释一下吗?”
盛云锦摇头:“如今月西楼离我们越远越后,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若是过去,我今日所做就白费了。”
流光:“可您就不怕世子误会吗?”
盛云锦一愣,笑着道:“我信他,他肯定也信我,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会有些生气,但等事情解决,我会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他会理解我的。”
流光见盛云锦如此笃定,也不由得笑起来:“会的,世子殿下很喜欢殿下。”
这话让盛云锦想起来那个吻。
如果……
如果明日能成,他便再也不用费心伪装,他还会告诉他的兄长,他不想当皇帝,想做一个琴师。
他想出宫,想去月西楼口中说的那个北疆,想要去见更辽阔的世界,他要做一只鸟儿,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还有月西楼,他要是真喜欢自己的话,自己就答应他。
可思忖着,盛云锦还是召唤来豢养的青鸟,在鸟儿上脚腕上绑上一缕青丝,让他飞跃宫墙,飞向北辰王府。
这是他们曾约定好的,若是谁惹了对方生气,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就请来青鸟传信。
如今朝政波诡云谲,不可多言,只能一缕青丝赠与月西楼。
他会懂得自己的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