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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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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残酷画卷。
焦黑与暗红是这里的主调,破碎的肢体、扭曲的残甲、断裂的法剑与难以名状的残骸相互堆叠、碾压,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猩红天幕的交接处。
地面泥泞而诡异,浸饱了深褐近黑的粘稠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某种来自地底深处的、如同湖水般的恶浊物质……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突然,一处尸堆微微拱动。
一只苍白、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猛地从几具交错倒卧的尸身下艰难地伸了出来,五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破裂,满是污秽。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挣扎而出,扒开压在身上的沉重阻碍。
一个黑短发少年艰难地从这血肉沼泽中爬出。他身上穿着极其华丽的黑色袍服但破碎不堪,被暗红的血液和黑色的污渍浸透,紧贴在他瘦削的身躯上。
他脸上毫无血色,只有污痕和擦伤,一双特别亮的金色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是一片混沌的迷雾,没有任何焦点,只有极致的茫然与痛苦。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无数破碎的杂音和模糊的景象在颅内冲撞,却拼凑不出任何意义。
他甚至无法站立,只是凭借着一股模糊到几乎不存在的本能,用手肘和膝盖,在这由死亡铺就的泥泞地面上,朝着一个他自己或许都不清楚的方向,一点点地爬行。
破碎的布料摩擦着地面,发出沙哑的轻响。他的动作缓慢而机械,每一次移动都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却又被那无形的执念驱动着继续。
他的手中,死死攥着一枚玉佩。玉佩的质地似乎极好,即便染满了血污,依旧在猩红天光下折射出一丝温润的流光,系绳已然断裂。
不知爬了多久,或许很远,或许仅仅几步,他残存的气力终于耗尽。
爬行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半睁着的、迷茫的金色眼睛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微光,紧攥着玉佩的手微微一松,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重新倒伏在这片无边尸骸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记粗暴的踹击猛地落在少年腰间,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后背重重硌在一块坚硬的物体上,尖锐的痛楚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意识深处混沌的黑暗。
“真他妈晦气!哪儿来的死尸,挡道!”一个粗嘎的嗓音嫌弃地响起,伴随着几声零落又麻木的附和。
“简直是玷污了神明大人!”
“看着点路,别死门口碍事。”
模糊的听觉先于视觉恢复,他听到大约五六个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那踹了他的人似乎只是踢开一件碍事的垃圾,脚步声毫不停留地渐远。
少年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猩红色天光让他瞬间又闭紧了眼。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想撑起身体。
“啧,还没死透?”那远去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似乎折返回来,紧接着又是一脚,力道更重,踹在他的肩胛骨上,将他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彻底打散。他闷哼一声,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时间又一次失去了意义。
当他再次挣扎着醒来时,四周已彻底陷入死寂。那猩红的天色依旧,仿佛亘古不变。
浑身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缓了许久,他用尽力气,才勉强用手肘支撑着,一点点坐起身。
眼前的景象让他混沌的思维停滞了片刻。
一座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城门矗立在他面前,高耸入猩红的天幕,仿佛连接着天地。门体是由某种漆黑的金属铸成,冰冷、肃穆,紧紧闭合着,门面上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纹路,在红光的映照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而他刚才硌到后背的,不过是城门地界处一块半埋的碎石。
城门……他之前爬行的方向,似乎是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俯下身,用最缓慢的速度,朝着那扇巨门爬去。终于,他抵达门下,努力撑着坐了起来,仰头几乎看不到顶。他喘息着,抬起一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极其轻微地、近乎试探地,触碰在那冰冷厚重的门面上。
他甚至没有用力。
就在他指尖接触门板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那扇看似需要千军万马才能推动的沉重巨门,竟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猛地从内部撞击,轰然洞开!
狂暴的气流瞬间从门内呼啸而出,卷起地面的尘埃和腥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拍打在他身上。少年被吹得几乎窒息,慌忙抬起手臂死死掩住脸部和口鼻,单薄破碎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
风持续了片刻,戛然而止。
死寂再次降临。
少年缓缓放下手臂,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内。门后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街道,两侧是高大奇异的建筑,但空无一人,静得可怕,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门外,他身下所及之处,那片浸饱了血污的泥泞地面,此刻竟清晰地倒映着猩红的天和那巨大的门扉,平滑如镜,又深邃如湖,与门内坚实的土地形成了诡异的分界线。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无边的尸山血海,又看向门内死寂的空城。
最终,他咬着牙,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迈过了那道门槛,走进了城内。
就在他踏入城内的瞬间,身后那两扇巨门毫无征兆地再次猛然闭合!
“砰!”
一声沉闷却无比决绝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门外那片猩红的世界。
就在他踏入城门,身后巨门轰然关闭的刹那,那绝对的死寂甚至没能持续一次心跳的时间。
一道锐利无比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耳边响起!
快得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恐惧的情绪都尚未萌生。
“噗嗤——”
一截冰冷的、闪着寒光的剑尖,毫无预兆地从他胸前透体而出。
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混沌的眸子里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填满。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那截染着自己温热血液的剑尖,仿佛无法理解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踉跄了一步,随即全身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他软软地向前扑倒,再一次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剧痛这时才海啸般席卷而来,淹没了每一根神经。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发不出。
他妈的……有完没完……
一个念头模糊地划过他几乎要被疼痛撕裂的脑海,强烈的憋屈和愤怒甚至短暂压过了痛苦,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浪潮淹没。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对话声,清晰得残忍。
“哥!截止时间明明已经到了!为什么这人还能进来?”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不满和疑惑的女声响起,语气里没有丝毫对眼前这血腥场面的惊惧,反而更像是在抱怨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
另一个略显沉稳的男声随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阿清,肯定是你又记错时间了。‘门’的规则绝不会错,截止时间一到,不可能再有人能进来。大概是刚才风大,你看漏了时辰。”
“我才没有!”女声争辩道,脚步声却朝着少年靠近。
少年努力想抬起头看清说话的人,但视野已经开始发黑涣散,只能模糊看到一双精致的靴子停在自己身边。
紧接着,那只穿透他身体的剑被一只纤手握住,毫不留情地猛地向外一抽!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让少年身体猛地一弹,眼前彻底一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汹涌而出,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一小片暗红。
那被称为“阿清”的女孩似乎甩了甩剑上的血珠,语气恢复了轻快:“算了算了,反正只是个运气不好的废物,进来了也是死。哥,我们快走吧,好东西别让人抢光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对话声也模糊消失。
截止……时间……?什么东西……
少年最后的意识被这个无法理解的词汇和全身焚烧般的剧痛占据,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温热的血泊里,如同城门之外那些被随意丢弃的残骸。
过了很久,意识再一次从冰冷的深渊里挣扎着浮起他再一次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挣扎着苏醒过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口那处贯穿伤火烧火燎的痛楚,以及浑身骨头散架般的酸软。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撑起身体,但手臂刚一动,立刻僵住。
……万一刚起来,又有一把剑刺过来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重新躺平在这冰冷坚硬的石板上,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
城内的天幕是一种更深沉的色调,黑红交织,仿佛凝固的淤血。无数星辰散落其中,明明灭灭,却从未见过太阳或月亮的踪迹,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诡异星光。
风很大,呼啸着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高耸的建筑,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尘埃,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勉强运转着依旧混沌疼痛的大脑,试图思考。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回响。记忆里只有被踹、被刺以及无边无际的尸体和血湖……
……真他妈够了。他无声地骂了一句,抬起一只还算完好的手臂,疲惫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试图隔绝这片令人窒息的天穹。
就在手臂抬起,视线扫过手指的瞬间,他猛地顿住了。
他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金色的戒身,工艺极其精巧,镶嵌着一颗幽暗的、仿佛内蕴星云的黑色宝石,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一种低调而华贵的光芒。
这戒指……似乎从未离开过他的手指,只是先前一直淹没在血污和混乱中,未曾留意。
他愣愣地看着这枚戒指,又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破烂不堪、但依稀能辨出原本精致布料和暗纹绣样的衣袍。
……所以,我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得出了一个毫无根据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推测。毕竟,这行头看起来挺值钱。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变得更加阴沉。原本只是黑红交织的天色,此刻迅速汇聚起浓重如墨的乌云,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脸庞、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的寒意。
“………”少年躺在雨水中,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鬼地方,连天气都跟他过不去。
他无语望天,任命般地准备再次挣扎起身——总不能真躺在这里被淋死。
然而,就在他动念的瞬间,他中指上那枚金色戒指猛地闪烁起一阵柔和却清晰的光芒!
那光芒迅速延展、变形,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竟于他上方凭空凝聚成一把古雅精致的油纸伞,伞面自动撑开,恰到好处地将他周身笼罩,隔绝了冰冷的雨点。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嗒嗒声。
少年彻底愣住了,半撑着手臂,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悬浮在自己上方的伞,又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看了看那枚已经恢复平静的戒指。
……这…… 这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暖意和惊奇短暂地冲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和绝望。所以……还是有东西对我好的,这戒指……还挺贴心?
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而稍微振作了一点,试图借着这股劲完全坐起来。
可他刚一动,身体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吸了口凉气,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停顿的刹那——
上方的油纸伞“噗”地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泡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重新化作了那枚金色的戒指,“叮”一声轻响,掉落在他的胸口。
雨点再次毫无遮挡地砸落在他脸上、身上。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