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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旋镖 ...

  •   卫宪雩罚徐颂扬去跑步。

      看花眼的健身器材对卫宪雩来说,跟酷刑没区别。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跑步对徐颂扬来说也是惩罚。

      徐颂扬边调速边偷偷瞅他,见卫宪雩老老实实地坐在瑜伽垫上玩手机,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有这个时刻,他们两个人互不打扰,宛如从未相交的平行线时,卫宪雩才会闭上刻薄的嘴,乖顺地待在徐颂扬不归属的圈子里。

      卫宪雩被他念叨得烦了,迫不得已用格子衬衫在腰上扎一圈,挡住肚脐。

      卫宪雩身体不结实,徐颂扬第一次抱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身上摸起来都是骨头,没有脂肪。脖子又长又细,低头玩手机的时候毛衣领口大开,一眼望到的是裤子的皮带,其余瘦得一概不见,只有背部和第七节颈椎突起一个个蜿蜒起伏的小山丘。

      不吃早饭算一餐,徐颂扬怀疑卫宪雩其他两餐也不会正常吃。

      以后老了骨钙流失看他怎么办!

      徐颂扬心里琢磨该怎么让卫宪雩一日三餐正常吃,好像只有跟他住在一起才能日日督促。

      住在一起……

      算起来,今天是他们成为朋友的第二天。

      一切的发展都让徐颂扬摸不着头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

      “教练,能加个好友吗?以后一起探讨探讨健身。”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传进徐颂扬的耳朵里。

      徐颂扬被打扰思路,侧脸看去:一个光膀子穿背心的黑皮男人正向手无寸铁而弱小的卫宪雩靠近,操着自带方言的普通话。

      徐颂扬当即心惊肉跳,按下保险键,不等停稳就从跑步机上跳下来。

      卫宪雩刚要拒绝,就被从后的一股大力拉起来,像被农人抓住老根薅起来的花生。徐颂扬的大手焊在他的腰上,雷打不动,狠劲的视线盯着黑皮男人。

      卫宪雩几乎是被迫茫然地看着他的侧脸。

      傻子发威的时候聪明点。

      两个男人之间漫漶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黑皮男人向徐颂扬展示他引以为傲的肱二头肌以骇退天敌,还给卫宪雩来了一段“油光可鉴”的胸肌舞。

      “我靠,我清白。”徐颂扬捂住卫宪雩的眼睛,凑近他的耳朵,“你别看。”

      黑皮男人瞪大了双眼:“你谁啊?我跟教练说话你个毛头小子插什么嘴?”

      “你没教练啊!”徐颂扬被男人的“毛头小子”煽起火了,骂出“你没妈”的架势。

      “我刚来!”

      徐颂扬把卫宪雩搂紧了,“没办VIP就直说,想要分配教练自觉去前台办理,我家教练没空搭理你。”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现在法制社会老子早揍你了。”黑皮男越想越气,“教练还能是你一个人的?我和教练探讨一下健身方法怎么了?”

      “你有本事就揍我一顿,我这个人怕饿怕困就是不怕被揍。你爱找谁找谁,反正他不能找,我都怕你污染他!”

      黑皮男听完他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气都消了不少,“你这人说话真不入耳,我什么都没干我污染什么?”

      “他这么白,很容易染色的。”

      卫宪雩:“……”

      黑皮男:“……”

      卫宪雩始终没在二人金字塔式刀枪不入的激愤争执中找到空隙插话,没想到开口会是这么尴尬的情况,咂舌,“徐颂扬,你是猪脑子吗?”

      徐颂扬忍辱负重地跺脚:“这是我发小教我赶人的策略。”

      “那你这策略传给我呗,我现在就有个人想赶。”

      黑皮男的眼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睃巡,大彻大悟:“靠!你们俩在这儿如胶似漆地整我呢!”

      “如胶似漆?”徐颂扬转头忘了屈辱,满眼冒星星地看着卫宪雩,“这个词可以用吗?”

      卫宪雩把手从他和徐颂扬身体的缝隙里抽出来,“大哥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徐颂扬把他捞回来,语气透着对“朋友”两个字的浓浓的不满:“你老往他那儿去干嘛?”

      卫宪雩回头瞅他一眼:“这是我的自由吧?”

      徐颂扬强硬地不许他乱动。

      卫宪雩的“朋友”两个字在他心里搅起了漫天飞雪。当世界被消融着的大雪掩埋,当雪水灌溉皲裂的田地,他加入茫茫人海中背着空行囊前进的队伍,成为一员。

      要去到哪里?

      卫宪雩没有告诉他。

      是准备一辈子不告诉他?

      黑皮男挺着两块坚硬的胸肌:“你早说你们俩是一对儿不就行了?”

      “一对儿……”

      这是答案吗?

      徐颂扬认真地问:“我们俩很像一对儿吗?”

      “不是?”黑皮男问。

      “不是的话会怎样?”

      黑皮男拿出二维码:“教——”

      “是!我们俩就是一对儿!”

      管它是不是答案,正反都和卫宪雩有关系,先应了再说。

      卫宪雩呼吸一滞,嵌在徐颂扬怀里一动不动。

      “你这小子真小心眼。”黑皮男还挺乐呵,“祝你们长长久久啊。”

      黑皮男走后,卫宪雩搓着脸问:“你知不知道一对儿是什么意思?”

      “一对儿就是一对儿啊,我爸和我妈是一对儿。”

      “可我们俩不是。”卫宪雩告诉他。

      卫宪雩再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成为一对儿。”

      徐颂扬从地上蹿起来:“难道我们俩就一直当朋友?”

      卫宪雩的丸子松散了,“这不是正常的发展吗?”

      “不是。”徐颂扬直截了当,“我现在就不止想和你做朋友了。”

      “那你想跟我做什么?”反问是个好东西,“好朋友?好兄弟?知己?”

      徐颂扬面部紧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卫宪雩重复,同时加固,“那你就该一直不知道,这样我们两个都会好过一点,你明白吗?”
      “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明白。你稀里糊涂下去挺好的。”

      徐颂扬心里堵得慌,拉着卫宪雩走进一间无人的休息室,踢门反锁,徐颂扬盯进卫宪雩眼底,想要在他的眼里找出属于自己的漏洞:“好朋友、好兄弟、知己……这些跟朋友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不触及底线就什么都能说,他不相信徐颂扬一句都不懂,“全世界都能是我的朋友,但知己,要筛选。”

      “走进你心里的,都是被你筛选过的人吗?”徐颂扬眼尾通红。

      卫宪雩突然找到了最难回答的问题。

      “那…知己又算什么呢?”

      “你会筛掉我吗?”
      徐颂扬总在刷新他对难题的认知。

      每一道题都让他难以回答。

      “这些我统统都不想做。我想做你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徐颂扬掷地有声,字字如锚,在卫宪雩这里靠岸。

      “我们认识有二十四个小时吗?”卫宪雩尽量保持冷静,“你不觉得这句话用在我们身上可笑吗?”

      “我一点都不觉得。”

      卫宪雩意识到问题可能有点棘手。

      徐颂扬吐了一口气,站到卫宪雩跟前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卫宪雩局促地被他困在晦暗的阴影空间里,于一丝光亮里窥看他狭长危险的眼睛——原来徐颂扬不笑的时候是冷厉的,是寒冷的——他才是适合睥睨众生的人。

      徐颂扬不敢直视卫宪雩的眼睛,与虚空的落点互相成全尊严。食指弯曲,抵在卫宪雩尖瘦的颔骨,低声地叙述:

      “我妈去世的那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亲人沉浸在悲伤里,没人管我到底为我妈送去多少眼泪。结束,我在我妈的坟前待到天黑,身后只有一辆车打着远光灯,我回头看了一眼,灯熄灭了。”

      “当周身只有黑暗,命运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才把积攒了大半年的眼泪哭出来。我答应她的,不让老天看笑话。我相信她跟所有人都说过这句话,但只有我做到了。”

      “妈妈是生病走的,她都疼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出去晒太阳。她告诉我,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一天,就要抗争到底,享受多一点命运的馈赠。比如今天是个晴天,不去晒太阳的话明天下雨打雷降温了怎么办。不要被命运抓住把柄,是她在人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徐颂扬眼角泪花悬落,“后来才明白,她说这么多,是怕我孤夜无助。”

      “但是,我从踏进这座城市开始,就被它抓住把柄了。我心甘情愿,重来一次也矢志不移。命运让我遇到你、记住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和你做朋友,为什么脱口而出承认和你是一对儿。”

      泪水湿濡了山丘。

      “机场逆行,是我第一次不跟命运作对。”

      纤长的睫毛闪动,遮蔽眼底情绪之时扎起的头发彻底松散。

      卫宪雩没有理会,或许他已经忘了来时是扎着头发还是披着长发。

      “卫宪雩……”徐颂扬弯曲的手指不忍心也没有用处了,“你说说话……”

      两边的头发衬得卫宪雩的脸小得不成样子,徐颂扬眼里滚出两行浊泪。

      为什么会这么瘦呢……

      即使棘手也不干卫宪雩的事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徐颂扬用手背擦去眼泪,没有责怪,“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嗯。”卫宪雩绝情地嫌弃不够,“一直。”

      徐颂扬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哽咽地问:“你……不吃早餐的话,其他两餐会按时吃吗?”

      卫宪雩眨着眼睛不去看他:“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吃饭。”徐颂扬向后退了两步,“对不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我冒犯很多,对不起。”

      “我没有怪过你。”

      徐颂扬就笑着:“因为你人好啊。”

      徐颂扬定定记了他半晌,两片唇瓣无力地分开、又相触,“卫宪雩,你想和我成为朋友吗?”

      卫宪雩冻着脸,“现在不想了。”

      “嗯……你要走了吗。”

      “嗯。”

      “可以再等我两分钟吗?”徐颂扬看着手上的腕表请求。

      言毕,徐颂扬专心等待指针转动,卫宪雩靠在墙上,得到喘息的两分钟。

      原来徐颂扬在身边,是可以喘息的,他是会喘息的。

      “二十四小时了。”

      卫宪雩身体那根支撑他笔直脊背的线,登时断裂。

      “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二十四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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