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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夜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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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
沈浅玥微凉的手,主动地重新握住了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指。
十指相扣。
“回去吧。”沈浅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嗯。”谢尚嘉用力点头,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温暖。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牵着手,转身离开喧嚣的河畔,踏上覆盖着薄雪的青石板路,慢悠悠地往回走。
谢尚嘉的脚步轻快,带着少年般的雀跃,时不时侧头看向身边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沈浅玥微微垂着眼睫,唇角那抹笑始终未曾消散,任由他牵着,步履从容而安稳。
灯火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密不可分。
风雪似乎更大了,这条通往客来居的归路,他们走的慢悠悠,头发被雪花染白,成了只属于他们的白头携手。
谢尚嘉一手紧紧牵着沈浅玥微凉的手,另一只手推开了客栈的门。
小二立刻迎接上来:“二位贵客,您友人定了二楼雅间,我这就带您过去。”
雅间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
圆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虽不及京城府邸的精美奢华,却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色。
裴妙音正摆弄着桌上的碗筷,见他们进来,目光在沈浅玥鬓边那支醒目的桂花绒花上转了一圈。
“玥姐姐,玩的可好,人家等你等的花都谢了,再晚些这蹄髈的皮可就不脆了,快坐下,暖暖身子。”
谢尚屿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只空酒杯,正望着窗外的风雪出神。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脸上已挂起惯常的温和笑容,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回来了。”
“嗯。”沈浅玥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两人。
她松开谢尚嘉的手,从容地解下带着风雪湿气的貂毛大氅,递给候在一旁的小二。
谢尚嘉也将自己的披风脱了,又殷勤地替沈浅玥拉开主位的椅子。
沈浅玥坐下,姿态优雅,那支桂花绒花和身上沾染的些许集市烟火气,让她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疏离。
谢尚嘉紧挨着她坐下。
裴妙音笑着拿起酒壶,先给沈浅玥斟了一杯温酒:“来来来,除夕夜,先饮一杯去去寒气,也祝我们此行顺利!”
她目光扫过桌上四人,笑意盈盈。
沈浅玥端起酒杯,并未立刻饮下,目光平静地掠过谢尚屿。
谢尚屿拿起酒壶抬手:“弟妹,新年愉快。”
“二哥同乐。”沈浅玥的抿了一口杯中酒水。
谢尚嘉也举起酒杯跟谢尚屿碰了一下,出口打探,又状作毫不在意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二哥,你可成家了?”
谢尚屿点头,但不想多提。
谢尚嘉也没追问,心底松了一口气,成家就好,沈浅玥才不会喜欢这种二手老黄瓜。
裴妙音讲述着她从客栈老板这里打听来的趣事。
沈浅玥跟着附和一两句,脸上挂着笑。
谢尚嘉忙着给沈浅玥布菜,专挑他认为她会喜欢的江南清淡口味。
沈浅玥由着他侍奉,她吃东西很慢,也很少,对于谢尚嘉的殷勤,她既不推拒,也不表现出特别的受用,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谢尚屿则显得沉默许多,仿佛游离在这份热闹之外,他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只是偶尔端起酒壶,默默地抿一口。
席间气氛,因裴妙音的巧舌和谢尚嘉毫不掩饰的殷勤,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和谐与热闹。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窗外传来更密集的鞭炮声,夹杂着孩童的欢呼,年味正浓。
沈浅玥放下手中的银箸,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她的动作很轻,却瞬间让席间轻松的气氛为之一凝。
裴妙音停下了话头,谢尚屿也放下了酒杯,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只有谢尚嘉还在吃着。
沈浅玥的目光转向侍立在门边的客栈小二。
“劳烦,给我们同行的家仆也送一桌像样的席面过去,菜式不必过于精致,但需热乎管饱,酒温一壶驱寒即可,不可过量。”
她的吩咐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还递给小二一些碎银。
小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受宠若惊的笑容,连连躬身:“是是是!夫人仁厚!小的这就去办!”说完,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谢尚屿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似乎淡了些许,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这位弟妹真是熟知御下之道,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还有……裴妙音,她究竟是谁的人。
一个被家里舍弃的弃子,能在京城开起数一数二的药材当铺,找事之人定然少不了,神医谷又已经避世,这背后指定有大官做庇护。
她对谢尚嘉如此不加掩饰的不喜,更加坚定了谢尚屿看好她的念头。
谢尚嘉满脸的得意,恨不得让全天下都来看看,这就是他的夫人!不仅对他好,对下人也如此体恤周全!
新的一年,在风雪与温暖的交织中,悄然降临。
雅间内的四人,心思各异,围坐在这桌象征团圆的年夜饭旁,却仿佛被无形的壁垒分隔在各自的世界里。
沈浅玥早就饱了,她在等谢尚嘉吃完一同离席。
两人回到卧房,沈浅玥将两人的披风挂在一起。
谢尚嘉经过了一整日的兴奋与温存后的餍足,洗漱过后几乎是沾枕即眠。
他侧身拥着沈浅玥,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俊朗的眉宇间还残留着纯粹的笑意。
沈浅玥静静地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依旧能听到雪花扑簌簌落在瓦片上的细微声响,以及更远处零星的鞭炮声。
她闭着眼。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直到确认谢尚嘉已陷入深度睡眠,连呼吸都变得悠长平稳,沈浅玥才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她的动作如同灵巧的猫,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空气流动,便已无声无息地脱离了谢尚嘉的怀抱,悄无声息地滑下了床榻。
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侵袭。
沈浅玥却没有丝毫停顿,简单穿上衣裳披着外袍,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幽灵,无声地穿过黑暗的长廊。
长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模糊,寒风从楼梯口灌入,吹动着她散落的发丝。
她步履无声,径直走向楼梯口下方,那里是客栈堆放杂物的角落,也是今夜负责值守的护卫首领临时歇脚的位置。
阴影里,一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炯炯有神,锁定了那个在昏黄光影边缘出现的单薄身影。
“夫人?”护卫首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绝对的恭敬。
他迅速从阴影中走出半步,单膝触地行礼,高大的身形在沈浅玥面前显得异常恭谨。
这些护卫看似是裴妙音寻来的,实则都是尚书府的精锐,只是托裴妙音的手送出城罢了。
沈浅玥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楼梯转角处被风吹得摇晃的灯影上,声音如同浸透了窗外风雪的寒气,低缓清晰。
“今日集市,我与尚书出去遇到了四名劫匪。”
护卫首领心头一凛,沉声道:“属下失职,当时应该跟着的,也许就……”
沈浅玥抬手,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便打断了他的揽罪,她的指尖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
“他们拿了我的银票。”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锥刺入空气。
“银票左上角,有尚书府内库的朱砂暗记,极小,需对着烛火细看,顺着他们花销的痕迹找,客栈、赌坊、酒肆……”
护卫首领颔首:“找到后,夫人要如何处理?”
沈浅玥终于转回了目光,那双在昏暗中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潭。
“人杀了,剩余的银票,一张不少拿回来,花出去的不必追回,为首的一人手上有月牙型疤痕,我要那只手。”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漠视生命的冷酷。
护卫首领领命:“是,我这就去找弟兄们商议,若是出发前未曾找到,属下就留下一名护卫与我一同收尾,解决好了便跟上尚书与夫人的马车。”
沈浅玥拍了拍他的肩,护卫首领瞬间神经绷紧。
“做干净点,别扰了……年节清净。”
“是!”护卫首领没有任何迟疑,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压抑而坚定,如同最忠诚的凶器被唤醒:“属下明白!绝不留痕!”
沈浅玥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护卫首领一眼,她无声地沿着来时的路,重新没入黑暗的长廊之中。
护卫首领依旧单膝跪在冰冷的阴影里,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昏黄灯影下显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眼中无半分惊讶,只有如同傀儡般的执行,他迅速打了个几个隐秘的手势,角落里,另外两道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听候指令。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凄厉,呜咽着拍打着客栈的门窗。
而楼上温暖的房间里,谢尚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摸索着,将身边重新躺下的冰冷身体再次拥入怀中,满足地咕哝了一声,睡得更沉。
沈浅玥安静地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杀戮指令从未发生。
窗外的雪,无声地覆盖着小镇,也覆盖着即将发生且无人知晓的血腥。
除夕的温情与守岁的喧嚣,如同一层脆弱而虚伪的糖衣,包裹着内里冰冷坚硬的杀机。
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尚未到来,黑暗中的利刃,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