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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上门的名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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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八旬的姥姥满头银霜,脸上皱纹深刻,老年斑遍布半脸,佝偻的腰和腿变得更弯。常年的劳动令她腰肌劳损严重,不得不拄拐行走。
不过精神头却很好,眼珠清亮,还总是笑呵呵。
两个孩子回家,她还非要杀只鸡炖肉庆祝,共做六道菜。
姥姥择着豆角,笑得眼睛都变成月牙,来回看帮忙打下手的两个孩子:“我家福仔呀,越长大越俊了,真好看,真俊儿的娃儿。”
“方悬,方悬也是,嗨呀,太俊了,姥姥有时还能在电视里看到你的广告呢!”
“你们都长大咯——”
“回来就回来,怎么还拿那么多东西的呀。”
刚到家时,两人一箱一箱地从车上搬礼物,姥姥被这阵仗搞得错愕,连笑带骂,说了好几次“不用不用”。
糖酒糖茶必备,加上各类礼盒,一共十件。
陆方悬所带的这一车礼物不像回家探亲,倒像是——准女婿初次上门见家长。
正在厨房搅鸡蛋的安缚羞赧至极,头都不敢抬,有些幽怨地瞥陆方悬。
旁边切西红柿的陆方悬轻抬两次下颌,示意他安心。
安缚又蹬一眼,用肩膀撞他。
陆方悬放出一个眼刀。
两个人像两只贼兮兮的小老鼠,手上活都没停,却在姥姥看不见的背面用眼神交流,无声地幼稚对峙。
在路上时,安缚就一直担心姥姥会看出他们的关系,还让陆方悬配合着维护这层“挚友”的清白名分。
陆方悬都想好了。
如果姥姥问起来,就解释说礼物都是他父亲强烈要求要上门送的。
尽管他也希望和安缚的关系能人尽皆知,但安缚或许并不希望。毕竟自己是个男人,安缚一定不希望被别人当成同性恋。
在养育自己长大的姥姥面前,他本就该配合着只和安缚做一对地下恋人、兄友弟恭的家人。
安缚:“鸡蛋好像不太够。三个人吃呢。要不我再去鸡窝捡点吧?”
陆方悬放下菜刀:“我去吧,你笨手笨脚的。”
姥姥回过头,说:“方悬啊,鸡刚下完蛋,护崽凶着呢,让福仔去吧,别给你啄伤了啊。”
陆方悬:“没事,姥姥,我注意着点。”他用围裙擦了擦手,就出门去掏蛋了。
姥姥趁机挪过来,跟安缚说悄悄话:“方悬他怎么会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啊?真是他爸爸让的?这也太正式了?你、你脸红什么?”
安缚脸上的红已经蔓到耳根,碗里的蛋液都被他搅出白沫子了。
脸红出卖了他。
深呼吸,深呼吸。
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心一横,才说:“……姥姥,其实我和方悬哥谈恋爱了。”
“有、有大半个月了。”
缴械投降。全都交代。
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尤其还是一想到喜欢陆方悬就脸红这件事。
怎么藏都藏不住啊!
“……”
姥姥张了张口,憋住气,震惊地看着他,沉默。
安缚依旧搅拌着手里的鸡蛋液,控制不住心脏狂跳。
厨房一时间静谧无比,只有筷子磕碰碗壁的声音。
许久。
姥姥才支支吾吾地说:“这、这……”
“方悬怎么还真成咱家的‘童养媳’了啊?”
安缚也愣住。
童养媳不童养媳的,这是重点吗?!
姥姥不知是惊讶还是高兴,磕磕巴巴:“不是……那、那人家家里能同意吗?咱们就是普通人家,你父母都是工人,也没身份地位……而且你是男孩子啊!”
姥姥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很是难以置信。
但也能理解——在她年轻时的年代,社会改革动荡,思想反而更加开放,多的是主张自由反封建的放荡子。
孙子是个同性恋没让她犯愁,更多的还是对这种门不当户不对身份的自卑伤感。
她忍不住想:
万一出身普通家庭的福仔在豪门里抬不起头怎么办?
万一人家父亲嫌弃他是个不能生娃的男人怎么办?
万一两个孩子被世俗眼光审视指点怎么办?
万一……
姥姥还在懵,陆方悬已经拿着三四个鸡蛋回来了。
再定睛一看,他的手背多了两三个小血口,果然被鸡啄到了。
姥姥惊呼一声:“怎么真的受伤了!福仔,去拿碘伏来!”
安缚“哎”了一声,赶紧跑去卧室。
陆方悬却像根本没在意,着急把鸡蛋递给姥姥。
姥姥接过来,蛋还是热乎的,掌心里的触感圆润而温暖。
她又心疼,又着急:“还不如让安缚或我自己去拿了!这么漂亮的手!多危险,多疼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陆方悬现在是明星,是艺人,脸也好手也好,都比他们普通人的金贵。
“是有点疼。”陆方悬轻笑一下,随意甩了甩手,“所以就更不能让您和安缚去了。”
“嗨呀,那有啥!我们皮糙肉厚的!”姥姥脱口而出,心中却淌过一股热流,看着已经长成大帅哥的孩子,眼底渐渐浮起泪。
安缚和陆方悬毕竟都是她养大的小孩,她知道孩子们秉性都是顶好,也相信聪明的孩子们已经做出了对他们来说最正确的选择。
对于两个孩子处对象这件事,她瞬间就想开了。
总而言之,还是对他们的宠爱压倒了其他情绪。
算了算了,同性恋又咋了,门不当户不对又咋了,孩子们觉得开心幸福就好了!
而且谁说门不当户不对的,明明都是在一个家长大的,陆方悬可是他家的“童养媳”啊!
安缚拿着碘伏和棉签跑回来了,急忙给陆方悬消毒,满眼都是心疼。
之后做饭也没让他接着帮忙。
姥姥又加了两道菜,一共八道菜,有鸡有鱼有汤有素。
一家人围坐在小桌边,一人一面,呈三角形,高高兴兴地吃了顿晚饭。
一切都太过平淡、安宁,安缚沉浸在兄友弟恭、家和万事兴的简单幸福中,一时竟觉得有点微妙的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忘了和陆方悬哥说。
安缚想。
饭后。
姥姥洗碗,两人要帮忙,被她赶走:“去吧去吧,你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什么活啊?出去玩去吧。”
安缚和陆方悬对视一眼,都想笑。
他们都多大了?还是吃完饭就闲不住想出门玩的小孩子呀?
不过没拒绝姥姥的好意。安缚拉上陆方悬,赶紧出门了。
陆方悬低头看着安缚拉着自己的手。
哎?怎么牵上手了?
姥姥会怀疑的啊,安缚不怕他们的地下情被发现吗?
应该是太开心所以忘了吧?明明都跟他说要藏住的。
好傻,好呆的笨蛋。
刚走出院门。
正好遇到一位迎面而来的高大青年。
青年呼吸急促,双颊发红,汗液顺鬓间淌下,明显是匆忙跑来的。
“福、福仔……你回来啦?”
安缚怔了一下,认出了人:“庞轩哥。”
庞轩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忍不住瓮声瓮气:“福仔,你回家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去年过年,安缚曾回过村一趟。
能从农村走出去,且漂在大城市的孩子,通常在回乡时都自带光环。
安缚回来时,家家户户不少老人都来看望他。
刚步入社会的安缚犹如换了个人般,脸上棱角分明,身材清瘦,周身萦绕着疲惫麻木的气息。
庞轩当时请他吃了一顿饭,两人加上微信好友。
那以后,庞轩经常给他发信息,表达关心,问他的近况,又问什么时候再回家看看。
可安缚总是回复得不够热络,至少庞轩是这么觉得,对他总是公事公办,平静有礼的语气。
就连今天——今天他也是从爷爷的口中才听说,安缚回村里来了。
庞轩匆忙赶过来。
一路上,他不停在想,既然明知道要回来,为什么安缚不提前给他发个消息?难道他在他心里就这样没有地位?
显得经常想着安缚,关心他过得好不好的自己像个小丑!
他必须要质问安缚。
“要不是爷爷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回村了,你都不告诉我!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怎么——”
一走近,庞轩就正对视上安缚那清澈黝黑的,像懵懂幼犬一般的瞳仁,不禁呆住了。
安缚好像更好看了。
其实小时候庞轩就知道安缚长得很周正,村里老人都疼爱他,大小孩子们都喜欢他愿意和他玩。自己也是。
安缚看起来没有上一次那般疲惫清瘦,身上脸上都长了点肉,尤其脸颊两侧,看起来饱满红润,显得更加帅气可爱。
应该没再受苦,过得开心幸福。
紧接着,庞轩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安缚的手上,顺着紧牵的另一只手,看向安缚身边的人。
其实离着远远,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气场非凡的男人,走近后才更讶异于对方的出众外貌和身形。
庞轩又看回两人牵着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男朋友?
福仔谈恋爱了?
没听说过他喜欢男生啊!
不是,等等。
看着很眼熟。
庞轩慢慢睁大眼睛。
——居然是他!
几年不见,小时候那个抽条瘦小的少年变了很多。
虽然小时候也很好看,但不如现在这般俊美到产生极大冲击力。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似乎比自己还高大了。
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庞轩感到心脏好似被一双残忍的大手抓住,酸胀麻痛。
陆方悬。又是陆方悬。
这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
他和福仔不早就决裂了吗?隔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还要赖在福仔身边?
明明自己才是一开始和福仔做好朋友的人啊!
他把小福仔整个人抢走,用尽心机没脸没皮地缠个没完。此刻他们手牵手、肩并肩站在一起,显得自己更加多余可笑。
小福仔还是太单纯善良了!
他怎么就看不到这个人恶劣黑暗的本质呢!
庞轩气哄哄,如临大敌地说:“又是你,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似的牵什么手啊?万一别人以为福仔是gay怎么办?小心风言风语传到他姥姥耳朵里,姥姥会误会的。”
现在村里接通外网,家家户户都有智能手机用,庞轩又常常和父亲去镇里倒卖农货生意,知道时髦的词语也很正常。
只是安缚冷不丁听到gay这个词,还有点尴尬,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颊,心想,姥姥没有误会,可庞轩好像对陆方悬很有误会。
只好解释。
直白真诚,又傻不愣登地说。
“姥姥不会误会。”
“她知道的,我和方悬哥确实是在谈恋爱呀。”
陆方悬慢慢侧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