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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江畔路中段,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已经拉起,将巷口封得严严实实。雨虽然停了,空气中湿气依然重,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石许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白手套边缘沾着深色污渍。他盯着地面那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目光顺着拖拽痕迹移到五米外的停车场入口。第四起了。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时间窗口,手法也是,同样的残忍。
      “石队。”痕检员小赵从里面出来,口罩上沿蒙着层水汽,“收银台抽屉是撬开的,现金被扫空了。应该和前三次一样,用的液压钳。”
      石许站起身:“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是昨晚十一点到零点之间。”小赵翻开记录本,“受害人男性,四十二岁,便利店夜班电源。致命伤在颈动脉,锐器割裂,和前三起一致,但这次……”
      “说。”
      “这次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更长。”小赵指向店内,“冷藏柜前有脚印,他应该是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还拿走了一瓶矿泉水,动作并不谨慎,周围两瓶矿泉水瓶身都蹭上了血渍。”
      石许眯起眼。
      前三次现场,凶手都是快进快出,动作干净利落,也很谨慎,这次怎么留下这么多痕迹?是疏忽了,还是……故意的?
      警戒线外传来轻微的骚动。石许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夏恪陟把记者证挂在脖子上,隔着警戒线往里看。他穿着利落的深色夹克,肩上挎着相机包,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他的长相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不少,打眼儿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却能从眉眼看出这个人很沉稳。
      “石队。”他朝这边抬了抬手。
      石许走过去,两名年轻警员自动让开路。他们在系统里合作快四年了,从夏恪陟刚调来《法制日报》政法口就开始打交道。起初石许烦他烦得要命——记者,特别是追刑事案件的记者,在刑警眼里多半是添乱的。但夏恪陟不一样,他不乱闯现场,不瞎写报道,不跟脑干缺失一样问蠢问题,甚至有的时候还能从他们想不到的角度给出点新思路。
      “一点十五分接到报警。”石许先开口,省去寒暄,“和前三次一样,便利店,夜班单人值守,现金抢劫,割喉。”
      夏恪陟摸出录音笔:“死者身份?”
      “李建明,本地人,在这家店干了三年夜班。”石许顿了顿,“有个十四岁的女儿,读初二。老婆三年前癌症走了。”
      夏恪陟沉默几秒,录音笔在指尖转了个圈。
      “和前三次相比,这次凶手在现场停留时间更长了,而且这次没拿收银机里的硬币,前三次都是全部清空。”
      “心理变化。”夏恪陟轻声道,“或者……状态变化。”
      石许没接话。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连环杀手的行为模式一旦稳定,轻易不会改变。
      “能让我进去看看吗?”夏恪陟问,“不碰东西,就站在门口。”
      石许考虑了几秒,抬手掀起警戒线。
      夏恪陟弯腰进去,相机包背在身后没取下来。他停在便利店门口,透过玻璃门往里看。现场保护得很好,尸体已经运走,但血迹还在。从门口到收银台,再到冷藏柜,最后消失在员工休息室。
      “他杀了人,拿了钱,然后去冷藏柜拿了瓶水。”石许顺着脚印的方向走过去,停在一对并排脚印旁边,“可能还站在这里喝了几口,然后离开。整个过程……很从容。前三次他都是快速作案,平均现场停留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这次至少十分钟往上了。”
      夏恪陟按开录音笔:“动机方面,还是倾向于抢劫为主,杀人是消除证人?”
      “初步判断是。”石许说,“四次作案区域跨度很大,第一次在城西,第二次城南,第三次城北,这次是城东。”
      “刻意选择不同区域,增加侦破难度。”夏恪陟点头,“而且每次都是现金量不大的便利店,目标明确,就是小额现金。”

      看过一圈后,两人走出现场。凌晨的风很凉,夏恪陟耳朵尖冻得有点红,但记录的手很稳。石许侧头看他,忽然想起档案里夏恪陟的背景,父亲是无国界医生,母亲是战地记者,爷爷奶奶都是抗战老兵。这种家庭长出来的孩子,骨子里都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韧劲。
      “你爷爷奶奶知道你做政法记者吗?”石许突然问。
      夏恪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知道。我爷爷说,战场上直面敌人,和平年代直面罪恶。就是嘱咐我注意安全,别学我妈为了拍张照跑到雷区里。”
      “你妈那次……”
      “左腿小腿截肢,装了义肢。”夏恪陟语气平静,“现在跑去教书了,带研究生。她说跑不动前线了,就培养能跑的人。”
      石许沉默片刻,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没点:“你的能力很强。”
      “诶呦谢谢石队夸奖。”夏恪陟笑了,“稿子我明天上午发,赶午间新闻推送。会重点写凶手行为模式的变化,提醒夜间便利店加强安保,建议增设一键报警和实时监控联网。死亡细节不写,家属信息不写,现场具体位置模糊处理,等你通知可以公布再说。”
      石许点点头。这就是他愿意让夏恪陟跟进的原因。专业,有底线。
      “石队!”技术队的老陈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脸色不太好看。
      石许和夏恪陟同时转身。
      “在员工休息室桌底下发现的。”老陈把证物袋递过来,“塞在桌腿和墙的缝隙里,很隐蔽。”
      袋子里是一张约A4大小的纸,上面是用报纸剪贴的字:
      “这才是开始”
      石许眼神冷了下来。
      “和前三次不一样。”老陈补充,“前三次现场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挑衅信息。”
      夏恪陟凑近了些,保持着距离没有碰证物袋:“呦,还把报头贴上去了,《晨报》,今天的日期,边缘整齐,应该是用了裁纸刀。”
      石许把证物袋还给老陈:“送回去做指纹、DNA、纸张和胶水来源分析。另外,查今天《晨报》的所有投放点,特别是这附近的。”
      老陈匆匆走了。石许重新叼上那支烟,摸出打火机,摁了两次才打着。
      “靠,死变态。”夏恪陟爆了句粗口,“从单纯的抢劫杀人,到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享受你们的追捕。”
      石许吐出一口烟:“他想玩,我就陪他玩。”
      “注意安全。”夏恪陟说这话的时候没看他,盯着便利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你也是。”石许弹了下烟灰,“报道别写太细,要是刺激到他,下次可能就不是留纸条了。”
      “我有分寸。”夏恪陟终于看向他,嘴角弯了弯,“不过石队,你这算不算是关心我?”
      “是提醒。”石许把烟掐灭丢回烟盒,“你要是出事了,不知道得增加我多少工作量,麻烦。”
      夏恪陟笑出声:“行,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一定活着写稿。”
      现场勘察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夏恪陟在外面等到四点,拍了些不涉及现场内部的照片,然后开车回单位。

      法治日报政法部的办公室还亮着几盏灯。夜班编辑老吴从格子间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小夏,又有案子?”
      “城东便利24,第四起了。”夏恪陟坐到工位前,打开电脑,“现场留了挑衅纸条,凶手心态有变化。”
      老吴倒了杯热水给他:“又是连环的?这个月第二起了吧。社会板那边在做校园贷的系列,咱们这边命案一起接一起。”
      “经济下行期,犯罪率抬头,正常。”夏恪陟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然后开始敲击。
      他的报告风格很稳,不渲染血腥,不煽情,每个字都扎实。
      写完初稿是早上六点半,发给石许,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眼下泛青的自己,捏了捏眉心。
      31岁,在政法记者里还算年轻,但已经有了一身职业病,胃不好,睡眠差,敲键盘敲得犯腱鞘炎。
      最近跟这个连环杀人案更是弄得他都快精神衰弱了。
      手机震动一下。石许发来微信,就俩字:可发。
      附带一份警方通稿的PDF,内容和夏恪陟写的差不多,但更简略。
      正准备回复,又弹出一条消息:“那张纸条技术队在做分析,有结果通知你。”
      夏恪陟回了一个“好”,想了想又打字:“李建明女儿那边,如果有需要捐助或者法律援助的通道,我们报社可以帮忙牵线,不发报道,纯粹帮忙。”
      这次石许隔了几分钟才回:“家属情绪不稳定,暂时别接触。局里有抚恤程序,学校那边也会安排心理辅导。募捐的事情等案子破了再说。”
      “明白。”

      与此同时,市局。
      会议室里的空气沉得快能滴出水来,长条会议桌边坐满了人,白板上贴着四起案件的照片、示意图和关系线,密密麻麻。
      石许站在白板前,袖子挽到小臂,手里捏着一支白板笔,笔尾无意识点着白板空白处。
      “监控呢?”
      负责调取影像的警员立刻接话:“石队,和之前三起一样,店门口和街角的公共摄像头在案发前后一个半小时内,信号都受到了强干扰,雪花屏。技术科初步判断是用了大功率的便携式信号屏蔽器,范围控制得很精准,只覆盖了作案区域。”
      “精准。”石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把笔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第四起,冷藏柜前的脚印,矿泉水瓶上的血渍,停留时间从平均五分钟拉长到十分钟以上。行为模式出现明显偏离。是这个人突然不‘精准’了,还是他觉得没必要‘精准’了?”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连环案件的凶手在稳定的行为模式中突然出现变化,往往意味着内在驱动力的某种转折。可能是心理状态波动,也可能是外界刺激,但无一例外,都增加了案件的不确定性。
      “动机复盘。”石许走回座位,没坐下,双手撑在桌沿,“一到三起,城西‘佳乐’,城南‘惠佳’,城北‘快客’,每家店夜间现金存量根据店主的陈述和流水,平均在一千到两千五之间,凶手全部拿走,包括硬币。第四起,江畔路这家‘便利24’,现金一千二左右,凶手拿了纸币,留下收银机里大概四五十的硬币。”
      “嫌麻烦还是时间不够?”一个警员插话。
      “时间?”石许抬眼,“他站那喝水的时间足够他把硬币揣起来放回去再揣起来。心理评估那边什么意见?”

      夏恪陟把稿件最后润色了一遍,才拎起相机包离开办公室。
      清晨的街道开始苏醒。早餐摊冒着热气,上班族行色匆匆,学生背着书包等公交。
      出了大门,走到自己那辆二手SUV旁,刚要开车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旁边。车窗降下,露出石许的脸。他换了身衣服,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没睡?”
      “没来得及。”石许答。
      夏恪陟丝毫不见外地坐进副驾驶,“没吃早饭吧,一块去呗,我请你。”
      石许也没阻止,点了点头,挂挡:“安全带系上。”

      车开到两条街外的一家包子铺,点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一笼小笼包。店里热气腾腾,人声嘈杂。
      “你认为他为什么要开始留纸条?”夏恪陟掰开一次性筷子。
      “成就感。”石许夹起个小笼包,蘸醋,“前三次成功了,警方没抓到他,媒体开始报道。他觉得自己赢了,想进一步挑衅。”
      “也可能是孤独。”夏恪陟被豆浆烫得龇牙咧嘴,“连环杀手很多都有沟通欲望,他们渴望被理解,哪怕是被追捕者的理解。”
      石许抬眼看他,被那表情逗得一乐:“慢点啊,着什么急——你还研究过犯罪心理?”
      “工作需要。”夏恪陟搅了搅豆浆,“我爸妈当年跑战地,要研究武装组织的行为逻辑,我跑政法,就得研究罪犯的心理。本质上都是理解‘敌人’在想什么。”
      石许咽下嘴里的包子:“男性,30到40岁指尖,体力好,熟悉城市地形。可能有交通工具,但不一定是汽车,大概率是电动车或摩托车。经济状况不稳定,但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因为作案间隔有规律,说明还在正常生活,甚至有可能还在工作。选择便利店而不是更赚钱的目标,说明他谨慎,风险承受能力有限。但这次留纸条,谨慎的人开始冒险,通常是因为某种刺激。”
      “刺激?”
      “可能是生活里的重大变故,也可能是单纯的……上瘾了。”
      夏恪陟没说话。
      “作案期间现场的监控信号都被干扰了,技术队还在排查别的监控录像。”石许说,“但这活儿大海捞针,没一两个星期出不来,而且大概率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纸条上的字呢?剪贴的排版有什么特征?”
      “字都是从报纸剪的,字体统一,很工整,对得很整齐,像是有点强迫症。”石许放下筷子,“心理画像那边也在做,下午出初步报告。”
      夏恪陟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有些侦查细节,石许能说自然会告诉他,不能说的问了也没用。
      “你今天什么安排?”石许问。
      “上午补觉,下午去法院旁听一个诈骗案的庭审,晚上写稿。”夏恪陟看他一眼,“你呢?不会又要连轴转吧。”
      “回去接着开会,布置摸排任务,等心理画像报告。”石许站起身,“账我结了。”
      “哎,说好我请。”
      “下次。”石许摸出手机扫码付款,“你报道写好点,少给我添乱,就算请我了。”
      夏恪陟笑了:“石队,你这人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不能。”石许朝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晚上要是闲的话来局里一趟,萧检城从省厅培训回来了,说想见见你,聊聊禁毒宣传的事。”
      “萧队回来了?”夏恪陟眼睛一亮,“行,我下午结束过去。”
      石许点点头,推门离开。夏恪陟坐在原位,慢悠悠喝完剩下的豆浆。
      萧检城,市禁毒支队队长,石许的警校同学,两人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虽然经常见面就互怼。夏恪陟和禁毒口打交道也不少,写过几个深度报告,还差点被毒贩报复过,还是石许和萧检城带人把他从刀低下捞出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不只是理论上的。
      手机又震了。编辑发来消息:“稿子过了,十点发推送。公安那边没意见吧?”
      夏恪陟回复:“没意见,已确认。”
      他收起手机,看向门外。石许的车已经开走了,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四起命案,挑衅纸条,行为模式变化。
      夏恪陟隐约觉得,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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