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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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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微立刻伸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迟滞。
他没有立刻道谢,而是先将书稳妥地、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放回它该在的位置,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交接。然后才转过身,面向瓷安。
他的眼神郑重而真诚,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瓷安。” 没有夸张的表扬,只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感谢,肯定了对方付出的劳动和在这片空间里存在的价值。
他称呼的是完整的“瓷安”,而非更亲昵或更疏离的称谓。
瓷安的手指在递出书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听到那声清晰郑重的“谢谢瓷安”,他迅速低下头,目光落回地毯上自己未完成的描摹,但耳根却悄然泛起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红,如同初春枝头的一点薄樱。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重新拿起铅笔,手指又习惯性地去捻弄纸角,但动作似乎轻快了一点点,笔尖落在线条上时,也少了些紧绷。
窗台上的绿萝藤蔓茂盛,后来加入的酢浆草也郁郁葱葱,开着小紫花,成了瓷安目光时常流连的生机所在。辞微拿起那个白瓷小喷壶,走到窗边,对着绿萝和酢浆草的叶片喷洒出细密的水雾,动作轻柔得像在唤醒晨露。
“一点点水就好,” 他示范着,声音平和,“太多了,根会闷,会‘生病’。” 做完示范,他没有要求瓷安立刻接手,只是将那个小喷壶,轻轻放在了窗台绿萝花盆的旁边,位置显眼。
“它们渴了的时候,”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两盆植物说,“可以给它们喝点水。”
最初几天,小喷壶静静地待在原地。
辞微照常给植物浇水。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辞微来到窗边,习惯性地想拿起喷壶,却发现壶身带着一点未干的水渍,壶的位置也从绿萝旁移到了酢浆草旁边。
他看向两盆植物的土壤——绿萝盆里的土色深润,明显刚被浇灌过;酢浆草盆里的土则相对干燥。辞微的心湖泛起温柔而欣慰的涟漪,他没有点破,只是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
后来,他偶尔会“忘记”浇水,而绿萝和酢浆草的土壤总能在合适的时候呈现出被细心照料过的湿润状态。那两盆植物,在瓷安无声的守护下,似乎也长得格外青翠精神。
辞微的书桌一角,摊开着正在修复的《诗经·小雅·斯干》散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古老的文字在修复纸下重新焕发生机。
修复间隙,辞微的目光落在安静坐在书桌另一端、正对着描红本蹙眉的瓷安身上。一个念头清晰浮现。他取过一张干净的洒金宣纸,拿起一支小楷笔,饱蘸浓黑的松烟墨。
他没有写复杂的诗句,而是极其清晰、端正地写下了三个字:
“阮瓷安”。
他指着这三个字,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在揭示一个重要的秘密:“这是你的名字。” 接着,他另起一行,单独写了一个更大的、笔画更舒展有力的字:
“安”。
“这个字,” 辞微的指尖轻轻点在“安”字上,目光落在瓷安低垂却专注的眼睫上,“是名字里的‘安’,也是…” 他顿了顿,寻找着最贴切的表达,“平安、安宁、安心的‘安’。”
他没有过多解释抽象的含义,只是将这张写着名字和核心意义的纸,轻轻推到了书桌靠近瓷安的那一侧。
然后,他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古籍修复,仿佛只是留下了一个可供随意观看、琢磨的物件。
瓷安的描摹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被那张纸上的墨迹牢牢吸引。
他看了很久“阮瓷安”三个字,仿佛在辨认一个失落的密码,目光最终久久地停留在那个单独的、笔画更分明的“安”字上。平安,安宁,安心……这些抽象而美好的概念,似乎通过这个具体的字形,第一次有了模糊却令人向往的轮廓。
几天后,辞微在整理书桌时,发现那张写着“阮瓷安”和“安”的洒金宣纸旁边,多了一张新的素白宣纸。上面歪歪扭扭、笔画生涩甚至有些重叠地,写了好几行“安”字,大小不一,结构稚嫩,但每一笔都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认真和专注,仿佛在反复确认这个字与自身的关联。
而在其中一行,一个同样稚拙却清晰可辨的“阮”字,试探性地出现在“安”字之前。辞微拿起那张纸,指尖拂过那些笨拙却充满力量的笔画,胸腔里涌动着滚烫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珍重地将这张纸抚平,收进了一个专门存放重要文件的紫檀木盒里。
这个“安”字和那个初生的“阮”,不再只是符号,它们成了瓷安艰难寻回的、关于“我是谁”以及“我渴望成为什么”的第一块基石。
瓷安对描摹的兴趣日益浓厚,技巧也在笨拙的坚持中缓慢提升。
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叶子线稿,开始尝试描摹窗台上那盆陪伴他最久的绿萝。
他花了很长时间,在一张稍大的熟宣纸上,用铅笔仔细勾勒着藤蔓缠绕的走向、叶片交叠的形状和光影。虽然比例仍有失调,线条略显僵硬,但那蓬勃向上、努力生长的生命力却透过笔尖笨拙而真挚地流露出来。
他将这幅饱含心意的画小心地放在书桌一角,没有言语。
辞微看到这幅画时,眼中满是惊艳和深深的动容。
他小心地拿起画,仔细端详着每一处稚嫩的笔触,然后找来一个简洁的原木色小画框,将这幅绿萝画精心装裱起来。
几天后,他带着这幅装裱好的画,再次走进了那家永远弥漫着花香的街角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