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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寒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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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下得无声无息，覆盖了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也覆盖了阮辞微书房里暖黄的灯光。
他放下修复到一半的《诗经》竹简，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在暖气中依旧苍翠的绿萝上。藤蔓舒展，新叶油亮。这蓬勃的生命力，总让他想起一年前那个蜷缩在拍卖场后台阴影里、几乎被锁链绞碎的身影——阮瓷安。
他的瓷安此刻正在隔壁画室安静地临摹一幅宋人小品，笔尖划过熟宣的沙沙声隐约可闻。安宁，温暖，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辞微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竹简，思绪却沉入了更深的寒渊，沉入了他从未问及、却早已从破碎线索中拼凑出的、瓷安二十七载的人生冰河。
阮瓷安的降生，本身就是一场冰冷的错误。
时间倒流二十七年。南方一座潮湿阴郁的工业城市边缘，一栋墙壁斑驳的筒子楼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永远散不尽的霉味。
他的母亲，一个苍白瘦弱、眼神空洞的女人，在经历了三天两夜撕心裂肺的折磨后，终于在破旧卫生所肮脏的产床上，诞下了一个气息微弱的男婴。
没有喜悦的泪水，没有温暖的怀抱。
疲惫不堪的医生将沾满血污和胎脂的婴儿草草擦拭，塞进女人怀里时，只换来一声厌烦的叹息和几乎要将婴儿推开的动作。“孽种…” 女人干裂的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绝望。
她的青春、她本可以攀附的“好日子”，都被这个意外到来的、父不详的孩子彻底断送了。
婴儿的啼哭微弱得像小猫，在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冰冷房间里，无人回应。他最初的感知，是刺骨的寒冷和一种被整个世界厌弃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没有名字。女人烦躁时叫他“喂”，咒骂时叫他“讨债鬼”，更多的时候，是彻底的漠视。
那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一个酗酒、暴戾、视他们母子为拖累的工人——偶尔带着一身劣质酒气回来，狭窄的房间里便会充斥不堪入耳的辱骂、砸东西的巨响，以及女人压抑的哭泣和尖叫。
小小的阮瓷安，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唯一的生存本能就是将自己藏起来。
床底、柜子角落、堆满杂物的阳台隔断……任何能塞进他瘦小身体的缝隙，都是他暂时的避难所。
他蜷缩在黑暗里，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外面那个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世界。
饥饿是常态，胃里像有冰冷的刀子在搅动。身上总是带着新旧叠加的青紫伤痕，有时是被醉酒的男人随手抄起的鸡毛掸子抽的，有时是推搡撞到桌角的。
最深的恐惧来自黑暗和突然的巨响——醉酒男人踹门的“哐当”声，酒瓶砸在地上的碎裂声，都能让他瞬间缩成一团，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
唯一一点微弱的色彩，是女人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在女人心情极偶尔“好”一点的时候，会对着那盆绿萝发呆。小小的阮瓷安曾大着胆子，学着女人的样子，用捡来的破杯子盛一点点水，偷偷浇在干裂的土里。
然而这点微弱的“示好”被女人发现后，换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谁让你碰的！弄死了你赔得起吗！” 女人的尖叫声和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明白了，连这点绿色，也不属于他，也不容他靠近。
阮瓷安十岁那年，女人和一个据说能带她去“过好日子”的男人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所谓的“父亲”看着家里多出的“累赘”，眼中只有冰冷的不耐和算计。没过多久，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阮瓷安被一个眼神精明、身上带着廉价香水味的陌生女人带走了。男人接过一叠薄薄的钞票，甚至没多看孩子一眼。
他被带到了一个嘈杂混乱的城中村深处，一个挂着“XX艺术培训中心”破旧招牌的院子。这里没有艺术，只有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眼神或麻木或狡黠的孩子。
他被编号“07”。每天，他们被逼着练习柔软功，下腰、劈叉，稍有不标准，粗糙的藤条就会带着风声狠狠抽在稚嫩的皮肉上。饿肚子是惩罚的常态，关小黑屋更是家常便饭。
那间狭小、绝对黑暗、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屋子，成了他新的噩梦源头。每一次被推进去，锁门声“咔哒”一响，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将他吞噬，童年积攒的所有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会疯狂地用手抠抓粗糙的墙壁，直到指甲翻裂出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鸣，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时间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次出来，他都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神更加空洞。
他像一件被反复打磨的“半成品”，在不同的“培训点”之间辗转。
他学会了在藤条落下前本能地绷紧肌肉，学会了在饿得发昏时像野狗一样迅速抢食，更学会了如何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封闭自己，变成一尊没有表情、没有声音的苍白人偶。
他的身体被塑造得纤细柔软，骨子里却早已被恐惧的冰水浸透，僵硬如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