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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连枭 ...

  •   要说爱国,没人能比得过村里的老一辈。傍晚七点的《新闻联播》放得最响,纯正的播音腔在田间地头回荡。喝得烂醉如泥了,子女怎么劝都不离桌,粗粝的嗓音振着越来越深的夜,却不显得刺耳。

      他们说,“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啊,娃们读书不愁,想当年读个书都得砸锅卖铁……”
      他们又说,“国际贸易战又开始了,好在现在上来了个不服软的……读书的娃娃们都夸他好呢,也是真的好,真的好!”
      群情激越后是安静,安静中爆发的是哀切,他们则说,“当年好好一个大使馆,几条人命啊……他们就是觉得咱好欺负……”

      —————————————————

      计伏成紧紧攥着泛黄的照片,牙关都在发颤,“能解释吗?”
      他第一次没有加“爸爸”,也没有加“您”。

      计云川稳下情绪,眼里的慌乱已经消失,“小伏,很抱歉没有跟你说。”
      他走过去,柔声道,“先把照片给我,宝宝。”

      可能是那句亲昵的“宝宝”,计伏成把照片还给他,眼眶却红得瘆人。

      计云川抚平照片上的褶皱,看着上面的人,柔声说,“你并不是我亲生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眼看向计伏成,陷入回忆。

      1999年5月8日,贝尔格莱德的硝烟还没散尽。
      计云川坐在会客厅,垂眼看着美方官员向我方外交大使提交的一份声明和谈话稿。

      声明上,美方轻描淡写地把“炸馆事件”说成“意外事故”,且没有任何公开道歉的言论。
      李大使强硬道:“中方不会接受这份声明。美国一向以所谓人权卫士自居,却做出如此野蛮的行径,请问美国人权何在?良知何在?”

      官员灰溜溜离开使馆,不久又随同国务卿出现。
      这很罕见,平日他们绝对不会登门。李大使没有马上出面,而是让参赞和他先去周旋。

      “我们对这次事件深表遗憾。”对方发言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敷衍随意,“但必须强调,这是一次误炸。”
      哪怕登门,他们仍收不住那副傲慢嘴脸。

      计云川的钢笔在记事本上狠狠戳出一个洞,墨水晕开一片。他微微侧头,余光瞥见连枭站在后侧方,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起来和其他随行人员没什么两样。

      周旋了会儿,美方坐不住,坚称要见大使。
      计云川多少还是年轻气盛,指节叩桌,声音沉冷:“三具遗体还停在地下室,而贵方却在讨论会晤流程?这就是贵国标榜的人权准则吗?你们口口声声的‘误炸’,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粗暴践踏,更是对中国公民生命的漠视!”

      美方扭头的同时,连枭已经上前挡住计云川,可计云川仍被记恨上了。

      李大使正好出面,他拒绝了单独与其会面的请求。当美方再次以“误炸”为借口,用“惋惜”和“遗憾”等说辞来搪塞时,他连声质问使其哑然。

      会见结束,离开大使馆已经是凌晨四点,空气里还飘着沉重的气息。他和连枭就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身后是被炸毁的家,面前是漫长的归途。

      翌日,街头游行演变成激烈抗议,催泪瓦斯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计云川快步穿行在骚动的人群,突然被一股奔逃的人流冲散。

      第一声枪响,他快步脱离人群。
      第二声紧随而至,他知道是连枭在暗处解决了杀手。完成了随行,他的暗中安保任务就开始了。

      “别停,继续走。”
      连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右手仍稳稳握着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拽着人钻进小巷,计云川这才发现他左肩有个血洞。
      子弹是从高处射入的,精准避开肋骨直穿肌肉,这种手法普通雇佣兵做不到。

      计云川喉咙发紧:“你——”
      “没事,不怕。”连枭扯下随身绷带草草扎紧伤口,忽地把计云川推到墙后。远处高楼闪过一道反光,第二发子弹擦着他们脚边炸开。
      必须走上街道,那里有提前通知的特勤组。

      他们贴着墙根疾行,连枭的脚步依然稳健,但计云川能看到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
      巷口的光亮近在眼前,连枭却暴喝:“趴下!”

      计云川被一股巨力扑倒,后脑勺重重磕在连枭垫来的手掌上。下一秒,油罐车的爆炸声震碎了整条街的玻璃,热浪裹着碎片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计云川再睁眼时已不能动弹。不远处的连枭正走向那辆侧翻的轿车,作战靴碾过燃烧的碎片,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
      车里华人夫妇的尸体正被火焰吞噬,他们怀里的婴儿号啕大哭。

      抱回婴儿时,高处的狙击镜已经越过升腾的黑烟瞄准计云川的眉心。连枭猛扑过去,将他和婴儿牢牢罩在身下,同时反手抽枪。
      枪在他掌心翻转,子弹破膛而出。

      “砰!”
      高处的狙击手被击毙。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连枭的胸口已经绽开一朵血花,他将唇触上身下人的额头,“对不起……”

      “你是我爱人救下来的。”他第一次坦然地称连枭为爱人,眼角流下泪,“他因为我死了。”

      这么多年,计云川从来都是高大的,他没有流露过任何脆弱的神色,一个人把计伏成抚养成人,一个人面对明里暗里的重压……他从来都是坚强的,不枯不败,傲然于世。
      可是现在,被留下的他,脆弱不堪。

      计伏成猛地上前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肩头,像小时候那样哭湿他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计伏成迷迷糊糊说了很多“对不起”,计云川抚着他的发,告诉他,“你的父母很爱你,哪怕是最后一刻,他们也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你。”

      计伏成哭累了回房。
      计云川站在窗前,看着又恢复活力的仙人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仙人掌是计伏成几个月前种的,那天他兴致极高,说要种花,却选了猪笼草种子回来。
      他哭笑不得,“儿子,我们家没有昆虫喂。”
      计伏成这才向他征询意见,他思考了会儿,说,“种仙人掌吧。”

      “种仙人掌吧。”他想起那年盛夏,连枭蹲在阳台,粗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盆边缘,“仙人掌的刺碰到会疼,但要是懂得怎么捧住它……”
      他拉过计云川的手,在他掌心放了一颗仙人掌种子,手指顺势滑入对方的指缝,“就能碰到最柔软的部分。”

      晨光从窗外漫进来,在连枭额前发下投出细碎的光影:“我这种人,跟仙人掌没两样,浑身是刺。但只要你敢要,我就绝不辜负。”
      种子从交握的指间漏进泥土里,连枭突然笑了:“等它开花那天,告诉你个秘密。”

      仙人掌开花要四年,他和连枭曾在国外度过相依为命的、幸福的四年。
      四年后他回国,阳台的花开了,他的爱人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斥着硝烟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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