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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呇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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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这个词,一开始没这么重的份量。它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也没有声响。不过是课间分食的半包辣条,放学路上偶然同行的身影。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个词渐渐沉了下去,沉到心里某个地方,生了根。它装进了太多时光、眼泪和笑声,所以才变得沉甸甸的。
温别对朋友的选择很严苛,她接受不了对方身上出现哪怕一点世俗的恶习,所以总要层层过滤。
过于重视友谊,让她完全忽视了恋爱的可能。
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计伏成悄无声息地闯入,改变了她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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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伏成再次醒来,计云川已经做好了早餐,他落座餐桌,还为昨天的误会和无礼尴尬。
计云川敲了一下他的碗,眼里灿着溶溶的柔意,“过了啊。”
计伏成这才抬眼,“爸爸……”
“停。”计云川又敲一下碗,小时候计伏成有心事不好好吃饭,他也这么敲,“其实让你闹心的另有其事吧?”
果然逃不过,“爸爸,我有了喜欢的人,只是……”
计云川当然知道欲言又止里包含的所有可能,只是他并不打算当他感情上的领路人。
很多感情只有自行品悟那些撞过的南墙、绕过的弯路才有意义。
“小伏,你的夏天是什么样,取决于你自己。”
周一回校,温别变得很安静,课间不是刷题就是刷题,外界好像被她屏蔽了。
计伏成看得难受,简椿在她眼里份量太重,重到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快校运会到来,温别在接力赛时出现在赛道两旁喊“加油”,但不是为他们班,而是为萧晋远。
不少女生有意见,咬着耳朵说她。
苏令仪善解道,“她就这样,习惯就好。”
温别没有理会这些言论,径直走向展莜。
展莜和几个女生正盘腿在足球场上,她们也没去喊加油,但没人会在背后议论她们。
她们聊些温别没看过的综艺,对新出的热门歌曲夸夸其谈,其乐融融的。
温别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展莜知道她来,却不知道她离开。
今年的跳高比赛非常受欢迎,围观的学生自发地站成了里外三圈,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计伏成出现在检录处,低头整理护腕,白色运动短袖的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老计!”项呇衍噙着笑走过来,蹭他肩膀,“赌不赌?今天输的告诉对方一个秘密。”
计伏成瞥见他鞋舌上晃悠的皮卡丘徽章,意识到了什么:“鞋带散了。”
“啧,开门不利。”项呇衍单脚跳着系鞋带,绑好后还十分爱惜地抚了一下徽章。
项呇衍并不喜欢皮卡丘,但某人喜欢。
整理好护腕,计伏成抬眼,撞上了站在第二圈的温别视线,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好几下。
一想到她心有所属,烦躁又涌上心头,英挺的眉棱都锋锐了不少,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比赛开始,1米8前他和项呇衍采用的都是跨越式。项呇衍兴致很高,整个人横着越杆,帅是帅的,但持续不到一秒,落地就故意在垫子上滚半圈,惹得全场哄笑。
计伏成则完全相反,起跳干净利落,白色身影如刀刃破空,双腿在空中劈开一道凌厉的直线。
每次落地回位,他都下意识看向温别。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清晰看见对方未加掩饰的担忧。
烦躁终于一哄而散。
横杆升到1米9时,其他参赛者都被淘汰。
项呇衍搭着计伏成的肩,“伏,又剩我们两个,有点没意思啊。”
“加上我们怎么样?”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群自动撕开一个口子,是三个身穿韫风八中运动校服的少年。
霍靖则走在最前,他眉骨偏高,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笑意。
他单手插兜,韫风八中的紫色运动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披在肩上,左手腕骨上戴着黑色手绳。
沈恪言懒洋洋跟在他的左侧,校服外套拉链敞着,笑起来时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又藏着几分狡黠的锋芒。
孟时枢则沉默地压着腕带,冷白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额前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俊秀眉眼。
他的唇很薄,几乎从不带笑,运动校服拉链拉到顶,规规整整地穿着,落拓英挺。
三人走来,整个田径场像被按下静音键,下一秒又炸开惊诧。
项呇衍朝裁判席跑去,边跑边回头冲孟时枢挑眉,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粲然生辉。
裁判有所顾忌,但项呇衍何许人也,直的都能给掰弯的项爷,裁判架不住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五人的交锋点燃了韫风一中的校运会,此起彼伏地欢呼声惹得其他项目纷纷叫停来围观。
因为实力不相上下,硬是把出糗百出的跳高项目打成了五人车轮战。
手臂突然被拍了一下,温别回头。
何培蕾甜甜地笑,“别紧张,计伏成会赢的。”
温别怔了一下,“就是觉得他们会摔伤。”
何培蕾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水瓶塞给她,“一会儿给计伏成送水,我先溜了。”
何培蕾本次校运会的任务就是负责给班里的参赛人员发水,发了一下午,只想快点溜。
温别还没能继续说点什么,人已经没影了。
算了,其实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横杆升到惊人的2米05时,足球场鸦雀无声。
这个高度已经逼近省青年纪录,连裁判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孟时枢率先出场,助跑时碎发飞扬如鸦羽。起跳瞬间,身体折叠成锐角,校服下摆擦着横杆掠过。
杆子微颤,最终静止。
看台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沈恪言难得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背越式过杆,阳光穿透他扬起的白T,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
完美过杆,朝霍靖则吼了声“加油”。
霍靖则不失所望,也稳稳落地。
“该我了。”
项呇衍抹去下巴汗珠,那张脸俊逸灿烂。
助跑最后两步没怎么稳住重心,横杆将落未落,他一个扭头,长长吹气,横杆竟稳住了。
裁判扶额的瞬间,全场笑浪掀天。
项呇衍跑到孟时枢身旁,扬声,“裁判,计伏成要直接跳2米10!”
全场寂然。
计伏成看向裁判,点了一下头。
虽然不合规,可他们确实也不想再跳下去了。
计伏成站在起跑线,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2米10的横杆,开始助跑。
步伐由慢到快,最后两步突然加速。
起跳,身体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飞越。
他稳稳落在垫子上,扭头看横杆,横杆轻轻颤动,最终稳住。
全场爆出炸裂的欢呼声。
项呇衍第一个冲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扬声高赞:“牛叉!”
其他兄弟也冲过去,把他抛了起来。
温别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手里的水瓶,难怪何培蕾会说别紧张,原来都被捏得快炸开了啊。
温别笑了笑,抬眼,发现不少女生已经拿着水瓶蠢蠢欲动,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她低头看着已经沾了汗渍的水,再抬眼,眸色变得晶亮而果敢。
她拨开人群,朝计伏成奔了去。
双脚落地,计伏成以为自己花了眼。
温别在朝他跑来,跑得不快,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急切,发梢被风扬起。
她的唇微微抿着,眼角眉梢有藏不住笑意,是那种明亮、鲜活的笑,和平日的平静截然不同。
计伏成愣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近。
她的呼吸有些急,脸颊泛着薄红,刹停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看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都不必说。
那一刻,计伏成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忍住了,他必须忍住。
性向不合是不能强求的,对少数群体来说,强求就是伤害,会真正失去。
“水。”
哪怕已经有人先于她,温别仍坚定地递出矿泉水,像是必须完成某项任务。
计伏成突然想起该给自己递水的是何培蕾。
“谢谢。”他接过温别的水,碰到瓶壁冰凉的汗渍时有些恍惚。
温别后退一步,“那我先走了。”
转身走了。
孟时枢上前一步,“就是她吗?”
这次计伏成没有说话。
孟时枢拍了拍他的肩,回头问项呇衍,“还有比赛吗?”
“有,三级跳远。”项呇衍上前揽计伏成,“说吧,你的秘密。”
“没有。”计伏成接过霍靖则递来的毛巾,“走吧。”
计伏成和霍靖则坐在看台看项呇衍,项呇衍的跳姿很标准,第一跳就和竞争者拉开距离,紧追不舍的也就只有顾青蔼。
两人化学反应极强,凑一块就斗嘴,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沈恪言跑去找老同学了,握着饮料罐就好汉般“干了”“干了”地嚎,活像死里逃生上了梁山。
霍靖则晃了晃手中的水瓶,琥珀色瞳孔浮上一层严寒,“时枢和呇衍的事,知道了吗?”
计伏成抬眼看向站在沙坑旁的孟时枢,“能感觉到。”
“我不能理解。姓项的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哪值得喜欢了?”
霍靖则有精神洁癖。
在他看来,感情就该是从一而终的纯粹。
计伏成看着朝孟时枢笑得灿烂的项呇衍,低笑了声,“呇衍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
与其说是交往,不如说是合作,女孩想炫耀,他则因不懂自己的感情而借此躲避。
“那……”霍靖则皱眉,“那些传言怎么回事?去年参加冬令营的说,他和我们学校的……”
去年冬令营的某天晚上,有人半夜酒醒出去,路过项呇衍帐篷时听见里面传出吟声。
碍于他的家世和冬令营鱼龙混杂,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少不了大嘴巴,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
霍靖则:“我问他,他不说话。问时枢,他也不说话,而且时枢从小把他当弟弟宠,什么都依着他、烂摊子也帮他收拾。可是那次冬令营回来,他俩就不说话了。项呇衍如果没做错事,时枢会这样?”
计伏成扭头,“还没反应过来?”
感情经验为零的霍靖则,“嗯?”
“你刚才不是说他俩好上了?”
“好上是好上,但时枢怎么就能接受……”霍靖则琥珀色瞳孔骤缩,“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那个穿着八中校服的就是——”
见他通悟,计伏成不再说话。
霍靖则僵在原地,两个最亲密的兄弟居然背着自己……
比赛结束的哨声适时响起。项呇衍夺冠后兴冲冲跑来,差点被霍靖则迎面踹上一脚。
项呇衍猜出个一二,挑眉,“我又不喜欢男的,至于这么防着?”
霍靖则知道他不要脸,但没想过这么不要脸,抬眼看向孟时枢,孟时枢竟好整以暇地嗯了声。
你还嗯?霍靖则忍无可忍,“他不是和你交往吗?你就这么容着他胡来?”
是指几个月前项呇衍身边时常站着漂亮女生,这事在韫风八中很有热度。
可孟时枢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项呇衍倒是听出味了,桃花眼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我没有胡搞,我解释过的!霍靖则你丫的完了,我要跟你决斗!”
霍靖则啧了声,根本不想搭理他,只觉得孟时枢瞎了眼,起身找沈恪言去了。
计伏成起身,朝项呇衍和孟时枢说,“我去书店,一会儿7点食堂见。”
计伏成一走,项呇衍就歪倒在观众席上,伸了个懒腰,然后侧头看向一旁的孟时枢,桃花眼弯成月牙,笑得狡黠又轻佻。
“时枢哥哥——”他拖着调子,故意往孟时枢那边凑,桃花眼潋滟粲然,“要亲。”
孟时枢连眼皮都没抬:“不闹。”
项呇衍不依不饶:“就一下,保证轻轻的。”
孟时枢终于抬眼,眼眸淬冰,抬手抵住凑近的额头,推开。
项呇衍夸张地捂住心口,满脸受伤:“老孟,你是老孟吧?根本就不是时枢哥哥!”
孟时枢态度不变,项呇衍撇了撇嘴,长腿伸直,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面。
孟时枢搁在座椅的手收了收,扫了一下四周,运动会早就结束了,没什么人,往右靠,“呇衍。”
项呇衍回头,“嗯?唔!”
一触即放,项呇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把人扑倒,就势搂着,“你真好。”
孟时枢抬手落在他的后背,“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孟时枢怔了一下,抚着他的发,郑重道,“会。”
“就算我爸——”
“也会。”孟时枢打断他的话,嘴唇轻触他的耳廓,“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呇衍,不能放手,一定要抓好我的手。”
项呇衍,“好,好……”
可能是太累,项呇衍没几秒就睡着了。
孟时枢带着他起身,托住膝弯将人抱起,走下坐席区,项呇衍下意识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温热的吐息拂过锁骨,像蝴蝶停驻的震颤。
小时候也是这样,项呇衍玩累了就会来找他,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
等扭头,人已经睡着了。
孟时枢就会把他抱回家,夕阳会把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