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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冰与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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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气真正彻底冷下来的时候,敖丙的另一只角也脱落了。新生的龙角犹如树上刚萌出的花苞,小小的,嫩嫩的,哪吒每天都要用手指比着量一量,看那淡蓝的尖芽长高了多少。
敖丙笑他痴,却也喜欢他这样做,每每偏着头靠在哪吒肩上,感受着哪吒的指腹在头顶比划,心里总像被甘露浇灌着,变得温润。
离开草原不久,北国便开始飘雪。无风之时,山川静默,雪花一朵一朵下落得极轻,仿佛把天地间的声音都吸了去。两人行走在原野中,四周一片空寂,时间也慢了下来。
敖丙鲜有机会在陆地上玩雪。看着那洁白的大地,一时舍不得践踏,最终却还是忍不住下了脚。他着迷地听着足底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化出龙爪来,在雪地里“盖章”。扭头去看自己的脚印,正撞见身后的哪吒张开嘴,打了个大喷嚏。
“你冷吗?”
“还行。”哪吒揉了揉鼻子,心想幸好有之前海夜叉从家里送来的衣裳。敖丙不玩了,走过来挽住他。“要不我们快些找个落脚的地方,生起火来暖暖吧。”
“不碍事!小爷再陪你玩会儿。”
“你鼻头耳朵都发红了。”敖丙抿起嘴,抬手去帮他摩搓两下,“之前不是还有个人说自己是属火的,不怕冷吗?”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龙,越发大胆了,居然敢笑话小爷——”哪吒反手去捏他的脸,被他笑着躲开。
两个人相依着在雪中迤逦而行,敖丙问道:“哪吒,你跟我讲实话,去年冬天你一个人在野外是怎么过的?”
哪吒仰脸想了想。“那时候好像真没觉得有多冷……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尚未与身上的魔气融合,天天只觉得烧的慌,连外褂都很少穿。”
敖丙捏了捏哪吒身上的袍子。仔细看时,这衣服针脚细密,挺括又合身,定是他母亲满含爱意缝制的,不过此时穿起来的确有些单薄了。进山之前他们看到附近的猎户,一个个都已穿上大皮袄了。
“若是我们不回去,你娘亲怕是又要差人给你送冬衣了吧。对了,你去年的衣裳呢?”
“那时看到有一家子穷苦人,便送与他们了。”哪吒搂住敖丙的肩。“你呢?你不嫌冷?”
“我没关系的。龙族能根据所处境地的不同,来调节体温。”
你们龙还有多少神通是我不知道的。哪吒叹气。
“我怎么记得之前在戈壁滩,你碰到清晨的寒气都会缩成一团。”
“那会儿是因为情期到了,浑身忽冷忽热的,平时不会那样。”
敖丙微笑着,伸手去接那些雪花。它们在碰触到他手指的瞬间,没有融化,却变成了细碎的冰晶。哪吒知道这是敖丙释放灵力产生的效果。
“你自己就不能变点雪出来吗?和冰一样,都是用水凝成的。”
“我所修的仙术只能制冰,其实我也一直想试试能不能变出雪,可是都没有成功过,我怕师傅说我不务正业,也不敢问他……”敖丙拍掉手上的冰碴,“或许还是我的修为不够吧。”
哪吒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我来帮你。”
说罢蹲下身,兜起一大把雪,拢在掌中。敖丙不知所以然,也跟着弯下腰,就听哪吒说:“你把手心朝下,放在正上面。对,再远一点。”
“这样就行了?”敖丙一脸犹疑,哪吒却只是笑:“试试看嘛。”
两人掌心上下相对,距离约摸一尺多,哪吒微微凝神,手上瞬间腾起魔火。那捧雪先是迅速融化,接着很快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白雾,袅袅上升。
“就现在!你对着这雾气再运功试试。”
敖丙依言施术。让他大为惊讶的是,那白色的蒸汽如同被无形的针线编织着,竟然真的在半空中结成了雪花,就这样下降,被融成水汽,又上升,再次凝结,翻滚不停。
“哇!”敖丙开心得叫出声。哪吒自满地看着他,“怎么样,小爷聪明吧?”
敖丙出神地看着那些细小的雪花在两人手掌之间不断循环变幻,“你好厉害,我之前怎么都做不到。”
“我自己也做不到呀。”哪吒笑道。“咱俩一个是冰,一个是火,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做到!”
敖丙望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眸,心中一阵激荡。
是啊,只要是和哪吒一起,总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只要他们两个人,便能去到从未设想过的地方,发现自己身上隐藏着的力量。
我何其有幸呀……敖丙喜不自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到之前哪吒讲过不应说“谢谢”,于是干脆凑上前,在哪吒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哪吒手里的雪水霎时被烤干,捂住脸,半晌没反应过来。敖丙看他吃惊的样子,心道莫不是自己又做错了?遂茫然反问:“不可以这样吗?”
哪吒见这小龙一脸的呆滞,真搞不懂他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深情,区区一件小事,竟叫自己赚到一个香吻。不过既已赚到,又何必较真呢?
思及此,他顿时觉得自己好似耍小把戏来骗人的奸商,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敖丙羞恼起来,团了雪球一股脑塞到他脖领里。
***
两个人追逐起来,打打闹闹,很快哪吒也不觉得冷了,甚至有了些汗意。起初他以为是跟敖丙奔跑戏耍的缘故,随即却发现他们已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奇异的地方。
“起雾了?”敖丙停下了雪团攻击,也扬起脸。
周围漂浮着一团团白蒙蒙的云雾,恍若仙境,脚下的雪也变得稀薄,露出了下方厚实的黑土。哪吒和敖丙飞向空中,才发现前方一带雾锁山头,连空气都变得温暖而湿润。
“这是什么地方啊?”哪吒纳闷,“要不过去看看?”
敖丙点头。两人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穿过云雾,慢慢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奇景——连串的巨大圆形锥体若隐若现,居然是火山。
这里至少有数百年未曾喷发过了,山口内部宽阔深邃,已长出了密林。两人一点点降落到底,只见有的山口中还有湖泊,经年不冻的瀑布哗哗流淌,热气四溢,那些雾气应当就是从当中溢出的,哪吒试着将手探进去,居然有些烫。
瀑布的水流一路奔入幽深的熔岩洞中,他们沿着水,从洞中一路探索,里面越走越深,坎坷不平,哪吒点起火来照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竟豁然开朗,从洞口的另一端钻了出来。前方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完全不像冬季的样子,水温也变得十分宜人。火山口内部状如倒扣的漏斗,上方泻下天光,让这里就像是一个藏在茶壶里的小小乾坤。
哪吒和敖丙看呆了,寒冷的北境居然有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
“咱俩该不会是头一个发现这里的吧。”哪吒笑道,“这回可算找到个无主之地,让小爷来当一回山大王过过瘾。”
此处偏远隐蔽,敖丙也没有感知到同族的气息,于是顺着哪吒的话茬也开玩笑道:“倘若我不是龙宫太子,只是一条普通的龙,那我便向父王请愿,到这里来镇守。咱们两个在这儿住下来,再也无人打扰。”
“这话可千万别让你爹听见。”哪吒说着挽起袖子,“瞧,水里还有不少鱼呢。今天给你露一手。”
“你要抓鱼?”
“嘿嘿,瞧好吧。”
跟吃食有关的事,一向是交给哪吒负责的。敖丙见他摩拳擦掌,也不再过问,自去四处查看,寻找适合晚上过夜的地方。他选了一处靠近火山壁的地方,左等右等,哪吒还没把鱼带回来,于是又转头回去找人。却见哪吒一动不动,正蹲在一丛水草后面。
“你在做什么……”
“嘘。”哪吒将他拉到身边,又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敖丙的视线穿过草叶之间的缝隙,这才明白哪吒在看什么。原来水边有一对羽毛艳丽的翠鸟,雄鸟嘴里叼着一条小鱼,在雌鸟身旁蹦蹦跳跳地试探着。那雌鸟似乎很矜持,并不怎么理睬它。雄鸟得不到回应,有些失落,梗了梗脖子自己把那条小鱼吞了,便扑棱棱飞走。
“这只母鸟好挑剔的,那公鸟来了好几次了。”哪吒小声说。“再等等……”
说话间,那只雄鸟又飞回来了,这次嘴里叼着一条更大的鱼。敖丙忍不住惊叹它高超的捕鱼技巧。只见雄鸟用长长的喙将鱼调转了方向,贴心地把鱼头朝外,更方便让雌鸟吞下肚。而那只雌鸟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似乎在考验对方的耐心,仍旧保持着距离。
敖丙忍不住替那只雄鸟捏了把汗,心想莫非是对方无意,这小家伙只是一厢情愿?然而雄鸟锲而不舍地一次次靠近,把鱼送到雌鸟嘴边,最终雌鸟似乎终于决定接受他的示爱,张开嘴巴接过了那条鱼。雄鸟咂咂嘴,发出一串满意的鸣叫。
两人躲在草丛后头,感觉像看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戏,此刻终于迎来圆满结局,两个人不由自主长出了一口气,都笑了。
“对了,你抓的鱼呢?”敖丙问。
“在这儿呢,”哪吒指了指脚边,敖丙看到一条大鱼被插在枪尖上。“这里的鱼倒是好抓,笨头笨脑的,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敖丙调侃他,“你抓的可没有人家那只翠鸟多。”
“我干嘛要跟它比?”哪吒不忿,再一抬头,就看见那雄鸟已骑在雌鸟身上,开始□□了。两人顿时尴尬,也不知是该看还是不该看,视线躲避中不慎四目相交,都觉得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自从第一次初尝情事过后,他俩陆续又偷偷的温存过几回,不过哪吒恪守了底线,惦记着不能叫敖丙早孕伤身,故而一直未越雷池。此刻见对方低头脉脉不语,哪吒也脸颊发热,吞吐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给你抓鱼可不是为了做这个啊……”
越描越黑。敖丙扑哧一笑,扭身便跑开了。哪吒望着他轻捷的身影,心头也如被微风拂过,泛起柔和的瘙痒。
***
待两人把鱼收拾好,满载而归时,敖丙忽然觉得不对。他方才查看过的那处地方,竟多出了一串脚印。
他们跟着脚印,又往地下森林的深处走了片刻,就看到前头露出一座小屋,还冒着炊烟。
“什么啊,原来这里有人。”
哪吒大失所望,敖丙笑道:“没办法,先来后到,你当山大王的计划且缓缓吧。”
这时吱呀一声,那茅屋的门恰好打开,一个老翁端着木盆出来,听到他俩的声音,不禁抬头一愣。
糟糕!忘记把龙角遮起来了!敖丙此前以为火山口里杳无人烟,便摘去了斗篷,想不到竟在此处撞见生人。此时再想躲藏也晚了,那老汉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头顶上,眼中立时闪过惊诧,还掺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一个老妇人在问:“老头子,怎么啦?”
哪吒和敖丙对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那老翁却放下水盆,拍拍手道:“来客人了,看样子还是你的同乡呐。”
“同乡?”
见敖丙面露诧异,老翁淡淡一笑:“我家娘子姓敖。”
再怎么瞧,眼前的都是普通的人类——
敖丙满腹疑问,望向病榻上的老妪。她的鬓发已花白,额头上除了皱纹,没有任何龙角的痕迹。难道这是障眼法?又或者是什么新的陷阱,想要来蒙骗他们?
老妇人看出他的迟疑,平静道:“我也是东海龙族出身。或者说,曾经是龙族……”
“你是从龙族变成人的?”敖丙睁大眼睛,想起自己与申小豹上岸游玩那次,偷偷拿了师父的药,却只是短暂隐去龙角和妖气。“能办到吗?”
“能是能,只不过需要喝下特殊的药,此生便再也无法变回去了。”
“老婆子,你伤还未痊愈,别说起来没个完啊。”那老翁粗声粗气地走过来,扶着妻子坐起身的动作却很轻柔,又给她垫了后背,掖了被角,才转身出去。
“真是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老妇人嗔怪着。又朝两个年轻人露出笑脸,悄声道:“他不乐意听我提起这件事……”
“喂,那边的小子!”老翁站在门口朝哪吒喊道,“我要劈柴火,你过来搭把手。”
“老大爷,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哪吒忍不住抗议,那老头板着脸:“年纪轻轻,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么?还不快过来!”
哪吒看出他是想让两个敖姓的同族单独叙旧,便按了按敖丙的肩,耳语道:“我看这两人倒是没藏什么坏,我出去盯着,你有事随时叫我。”说罢便也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跟那老翁到前院去了。屋里只剩下敖丙与老妇人相对。
“老身姓敖,名青,这位小郎君如何称呼呀。”
“你不认识我?”敖丙有些意外。
老妇人眯起眼看着他,仔细想了片刻,然后带着歉意摇了摇头。“我离开东海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或许那时你还未出世吧?”
“在下敖丙,是东海龙王敖光之子。”
“你是大王的孩子!?”妇人明显受到震动,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真想不到……不过你眉眼间的确有几分大王的神韵。”
敖丙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来,眉毛微微蹙着。“婆婆,你为何要变成人身,离开东海?”
“那还是在龙族尚未归顺天庭之前了……”
她望向门外,娓娓道:“当年我与我夫君相识相恋,想要随他去陆地上一起生活,我这辈子已经活得够久了,也厌倦了战火,在最后的几十年里能与爱人相伴度过,便觉得足矣。你父王是个温柔的首领,他劝了我良久,看我去意已决,最终恩准了我的请求。那之后,我们四海云游,才到了此处定居。”
“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上了年纪,终究不便吧。”
“儿女都普普通通地长大了,成家立业,住在山外呢。前阵子我不小心跌伤了腿,老头子打算编个爬犁,这两日就拉着我出山去女婿家里。”
敖丙顺她视线看去。院子里有一只做了一半的雪爬犁,那老翁精神矍铄,来来回回地忙活着,把哪吒指使得团团转。不时还能听见他俩的争吵声。老妇笑道:“我家这位也是个犟脾气。”
敖丙环顾四周,屋子里陈设粗简却整洁,显然在妻子卧床期间,那老爷子一直没闲着,把一切照顾得井井有条。
这便是真正的普通人类的生活吗——没有任何神奇,在现实无尽的琐屑中老去,关心着柴火,关心着明日的吃食。也难怪那么多人求仙问道,想要跳出凡尘,对阐教趋之若鹜。可这老两口一辈子在山野中过着清贫的生活,倒也相濡以沫。
“青婆婆,你知道吗,”少年心底翻腾起复杂滋味,“如今的龙族虽已不再打仗,却被四散到各地了,父王为此忧心忡忡……他却不能像你一样,一走了之,隐居避世。”
我也不能。
敖丙心里清楚,与哪吒之间的笑谈,终究只是空愿罢了。不知为什么,面对着眼前这个已经放弃了龙族身份的老妇人,他却能够倾吐一些连哪吒都无法分享的苦恼。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父王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老妇人看出他的纠结,宽慰道:“大王心中应当也很矛盾吧,他迫于天庭的压力,将龙族遣散至各地,恐怕也是想最大限度地保全族人,避免与天庭直接正面冲突。”
然而,外界对于龙族的猜忌之心,并没有随着他们的上岸而消弭。示弱只能带来短暂的和平,对方背地里从未放弃过瓦解龙族的图谋。
庆幸的是,敖丙恰好在这短暂的和平之中长大了。
“看得出你和你父王一样,也是个温柔心软的孩子。”见敖丙仍然无法释怀,她微笑着。“很多事情,并不存在简单的对与错,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你父王他明白这一点。他知道每条龙都有自己的意愿,都有权利过不一样的生活。他只是尊重了我们的选择。”
敖丙愣住了。他此前从未这样想过。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妇人的眼珠因岁月而变得浑浊,说不尽的沧桑都沉淀在其中。“你想说,为了一个人而放弃龙族的力量,放弃漫长的寿命,值得吗?老身不敢说自己便是对的,不过当你遇到了心中认定的那个人,你便会明白的。若他先走,再漫长的岁月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了。”
“可你夫君呢?难道他就听凭你这样做,他深爱你,怎肯让你为了他付出这般代价?”
“我自然没有告诉他,趁他不在才服了药。他回来之后,抱着我哭了好久呢。”青的眼睛湿润起来,许久才轻轻道:“所以你瞧,世上没有完美的选择,我也好,你父王也好,都不过是迈出那一步,便一直朝前走罢了。”
***
那天晚上,老夫妇为他们腾出了客房,还烧了火炕。换做从前,敖丙会觉得新奇,可这天他只是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倒是哪吒很中意这热乎乎的土炕,还说等回到陈塘关也要在家里搞一个。
“那老头子叫我干了好多活儿!有这么对待客人的吗!”他揉着肩膀,大大咧咧地躺了会儿,扭脸见敖丙只是沉默地望着屋顶出神,便问:“是不是炕头太热了?要不咱俩换位置?”
“不是……”
敖丙叹息着,便把白日里与那老妇人的交谈讲给他。哪吒听完却没有那么多感慨,张口便道:“反正我可不要你为了我变成人。”
“为什么?”
“好端端的干嘛要放弃自己的原身?”哪吒枕着胳膊,扭过脸,用另一只手去摸他尚未长成的新角,“你有漂亮的龙角,还有那么多神通……”又笑道:“等我也变成个白胡子老头,你还是像现在一样年轻又好看,到时候可别嫌弃我。”
说完,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敖丙怪他耍贫,再看去,小龙眼中竟似有些悲伤,哪吒一慌,连忙支起身子把对方拉到怀里。“出什么事了?”
敖丙闷在他胸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你变老。”
哪吒呆了呆,才弄明白他为何低落。“哎呀,你别胡思乱想!”哪吒急忙找补,“小爷如今可是‘魔头’了,与寻常人自然不一样,说不定比万年大王八活得还长呢!”
敖丙仍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害怕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一样,无依无助的样子叫哪吒心中酸酸的,只恨自己多嘴,搂住敖丙一个劲地安慰道,不说了,不说了。
天一亮,敖丙就化作龙形,让哪吒帮着那对老夫妻坐到自己背上,驮着他们向山外飞去。冲破云雾之时,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万道金光泼洒在雪地上,清寒与温暖交织在一起。
老妇人凝望着这幅景象,喃喃低语,“想不到这辈子竟还能有机会,再飞上天看一回风景……”又问身边人,“老头子,你还记得吗?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驮着你飞过。”
那老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一声,重重地握住妻子的手。
哪吒和敖丙将他们送到子女所在的村庄,临别时,敖丙从云端回头望去,那夫妇俩站在地面上挥动着双手,显得那样渺小。或许他们都知道,这一分别,大约此生就无缘再会了。
“眼看着入冬了,咱们也该往陈塘关的方向走了。”
敖丙重新望向前,鲜红的混天绫在哪吒周身飒飒飘飞,像是在招手催他。“想必家里头早就在等着我们了吧。”
他们经过了春夏秋冬,看过了生老病死,见识了邪恶与良善,也领受了欢喜与悲哀。世间千情百态,在少年心灵投下重重光影,两个人都与出发前大不一样,行囊见轻,心中却装得更满。
“到了家,再麻烦海夜叉跑一趟吧。”敖丙整理好心情,也振作起来,说道:“我给父王和师傅捎个信,也请他们一同来陈塘关。”
“咱们那时走得仓促,还把龙宫烧出一个大窟窿,也不知你父王还记不记仇。”
“他是东海之主,才不会挂怀那点小事,昨日那位婆婆都说父王温柔来着。”
哪吒耳边回响起了海螺传音的咆哮,不由苦笑——自己这一路上干的,可不止“那点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