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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灯暗了,哥哥 ...

  •   暴雨在傍晚六点落下,先是试探性地敲窗,继而像无数钉子砸向屋顶。
      七点,沈家老别墅的灯还亮着;八点,备用发电机开始低喘;
      九点零七分,主电闸发出“嘭”一声闷响,整座房子沉入漆黑。
      沈砚书最怕这种黑。
      那是一种稠得可以堵住喉咙的墨汁,把他十岁那年的储物柜、十二岁那年停电的电梯、十五岁那年试镜失败的排练厅,一股脑儿全倒进此刻的呼吸里。
      他原本在二楼书房背剧本,台词刚读到“臣,愿以身为灯”——灯就灭了。
      剧本从膝头滑落,纸页刷拉拉散了一地。
      他蹲下去捡,手指碰到冰凉的木地板,也碰到了自己发抖的指节。
      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是二十岁的沈砚书,还是那个被关在漆黑柜子里的小男孩。
      “呼……呼……”
      他努力调整呼吸,却听见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咚,咚,咚——像有人拿鼓槌在他耳膜里敲。
      他摸索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只剩 3% 的电量。
      借着那一瞬的白光,他看见走廊尽头的黑暗像一张嘴,随时要把他吞进去。
      “有人吗?”声音碎在雨里,没人应答。
      停电通知短信这时才姗姗来迟:
      【市供电局】受台风“白鹭”影响,贵片区预计停电 6—8 小时……
      他苦笑,6—8 小时,足够一场恐怖片拍到续集。
      沈砚书贴着墙壁,试图数步子回到卧室。
      一步,两步,第三步踩空,膝盖狠狠磕在楼梯扶手。
      疼得他倒抽冷气,身体失衡,整个人几乎滚下去。
      就在那一刻一位少年的声音响起。
      “哥?”
      黑暗里,有人先声音一步抵达。
      低低的少年嗓,带着雨后薄荷般的凉意,却又裹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
      一束冷白色的光从楼下晃上来,像破开黑幕的利刃。
      沈砚书下意识抬手挡眼,指缝间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逆着光走来。
      黑色卫衣,帽檐压得很低,只露下半张脸。
      少年把电筒抬高,照向自己下巴,光自下而上,映得虎牙尖而亮。
      “别怕,是我。”
      沈砚书愣了半秒,才想起这是父亲口中“下周才到”的养弟——沈既白。
      “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少年答得简略,一步跨两阶,站到他面前。
      手电筒的光被调暗,变成温和的一圈,恰好笼住他们两人。
      沈砚书这才看清:少年左手拎着超市购物袋,右手握着一支银色小手电,袖口湿了一圈,雨珠顺着指尖滴落。
      “我来给你送灯。”
      少年把购物袋放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几节备用电池、一包蜡烛、两瓶矿泉水,还有一盒创可贴。
      他蹲下去,撕开创可贴包装,动作利落又轻地贴在沈砚书磕破的膝盖。
      冰凉的药膏与少年指腹的温度同时落在皮肤上,沈砚书后脊一麻。
      “谢谢……”
      少年抬眼,眸子黑得过分,像把整片夜都装了进去:“别谢,你拿着光,我就能看见你。”
      他把小手电塞进沈砚书掌心,金属外壳带着雨水的凉,却很快被体温熨热。
      电筒尾部还吊着一条黑色编织绳,绳上串着一颗小小的猫牙。
      “你怕黑,我把它调成了最暗档,不刺眼,但能照路。”
      少年说着,顺手扯下自己卫衣帽,头发翘起来一缕,像猫炸毛。
      沈砚书这才注意到,对方左耳有一颗红色耳钉,像一滴血凝固在耳骨。
      他们并肩坐在楼梯拐角。
      雨声在屋顶弹奏密集的鼓点,手电筒的光圈落在脚边,像一小片浮动的月。
      沈砚书吸了口气,试图让声音平稳:
      “正式认识一下?沈砚书。”
      “沈既白。”
      少年侧头,虎牙抵着下唇,“以后是你弟弟。”
      “手续还没办完。”
      “法律上缺几张纸,”少年耸耸肩,“可我人已经在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沈砚书被这笃定烫了一下,垂眸,看见少年右手虎口有一道浅浅的新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你的手……”
      “没事,”少年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路上救了一只被铁栅栏卡住的猫,它太怕了,挠了我。”
      沈砚书没再追问,只把电筒光调亮一档,照向少年虎口。
      血痕已凝成细线,像瓷器裂缝。
      少年却笑:“哥,你再这么看我,我会以为你在心疼我。”
      沈砚书一噎,耳尖微红。
      少年笑意更深,虎牙尖尖,像要在他心口留下一个记号。
      停电持续到凌晨三点。
      少年提议去厨房找蜡烛,沈砚书却一步也不愿离开光源。
      “我背你?”少年半蹲,回头看他。
      沈砚书哭笑不得:“我只是怕黑,不是残废。”
       “那我牵你。”
      少年伸手,掌心向上。
      手指瘦长,骨节分明,虎口那道伤痕像一条细小的闪电。
      沈砚书犹豫半秒,把手放上去。
      少年掌心干燥而烫,像握住一块温热的炭。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雨声在头顶轰鸣,手电筒的光在少年脚边开出一条银白的路。
      厨房比楼上更黑,少年却熟门熟路地摸到抽屉,点燃两支蜡烛。
      烛光摇曳,映得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影。
      沈砚书靠在门框,忽然想起剧本里一句台词:
      ——“世间最烈的灯,是少年眼底的光。”
      少年回头,看见他发呆,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
      沈砚书回神,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蜡烛在这儿?”
      “下午来过一趟,”少年说,“爸让我提前认路。”
      他语气自然,仿佛已经在这个家生活多年。
      沈砚书心里却泛起微妙涟漪:父亲带少年认路,却没告诉他这个儿子。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少年补充:
      “爸说你拍戏忙,让我别打扰。”
      沈砚书苦笑。
      少年把蜡烛递给他一支,自己拿另一支,两人并肩往客厅走。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意外地贴合。
      客厅落地钟滴答,指向凌晨三点半。
      少年把购物袋里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喝一口,压压惊。”
      沈砚书接过,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心绪稍定。
      少年却在他身边坐下,距离近得膝盖几乎相碰。
      “哥,你演过那么多角色,怕黑怎么办?”
      沈砚书握着水瓶,指节发白:“开拍前会吃半片安定,平时……熬着。”
      少年“哦”了一声,尾音拖长,像在思考。
      下一秒,他突然伸手,关掉手电筒。
      客厅陷入漆黑。
      沈砚书呼吸一滞,手下意识抓住少年衣摆。
      “别怕,”少年声音贴着他耳廓,“我在。”
      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沈砚书听见少年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雨水与薄荷味,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哥,你数三秒,我就开灯。”
      “一。”
      沈砚书心跳如鼓。
      “二。”
      指尖被少年捏了捏。
      “三。”
      啪——手电筒亮起,光圈落在少年脸上,映得他眼底那抹笑意格外清晰。
      沈砚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少年的手。
      少年却没抽回,反而用拇指蹭了蹭他掌心:“哥,你看,黑没那么可怕。”
      沈砚书喉咙发紧,半晌“嗯”了一声。
      雨在凌晨四点停了。
      天边泛起蟹壳青,停电也恰好结束。
      别墅灯光瞬间亮起,刺得两人同时眯眼。
      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卫衣下摆露出瘦窄的腰线。
      “哥,我去洗个澡,一身雨味。”
      沈砚书点头,却在少年转身时叫住他:“沈既白。”
      少年回头,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金。
      “谢谢。”沈砚书说。
      少年笑,虎牙尖尖:“下次停电,我还来。”
      他上楼,脚步声轻得像猫。
      沈砚书坐在客厅,盯着手里的银色小手电。
      电筒尾部那颗猫牙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按下开关,光圈落在地板,恰好照出少年留在玄关的一串湿脚印。
      脚印很小,像某种幼兽的爪印,一路延伸到楼梯。
      沈砚书忽然想起少年下车时那句话——
      “别谢,你拿着光,我就能看见你。”
      他低头,把电筒贴在胸口,心跳与金属共振,发出细微的嗡鸣。
      一周后,沈既白的户籍正式迁入沈家。
      饭桌上,父亲轻描淡写:“以后既白就是你弟弟,好好相处。”
      沈砚书点头,余光瞥见少年正把唯一的一只鸡腿夹到他碗里。
      “哥拍戏辛苦,多补补。”
      父亲笑:“看看,多懂事。”
      沈砚书却注意到,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虎口那道伤痕结了痂,像一条细小的蜈蚣。
      夜里,沈砚书路过客房,门没关严,漏出一道暖黄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推门——
      少年坐在床边,正往手电里换电池。
      听见动静,他回头,笑得像猫:“哥,来查房?”
       沈砚书倚在门框:“灯泡坏了?”
      “没,”少年晃晃手电,“只是习惯随身带灯。”
      沈砚书想起停电那夜,心头一软:“怕黑的是我,你带什么灯?”
      少年把电筒抛给他,金属在半空划出银线:“给你备用的。”
      沈砚书接住,电筒上还残留少年掌心的温度。
      “沈既白,”他忽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年眨眨眼,虎牙抵着下唇:“因为……你怕黑啊。”
      答案简单得像一句玩笑,却莫名让沈砚书胸口发烫。
      多年后,沈砚书再想起那个停电夜,才意识到——
      那不是黑暗的开始,而是光的沦陷。
      少年带着灯走进他的黑夜,从此,那束光只照向他一人。
      而他自己,也早在接过手电筒的瞬间,把命交到了虎牙少年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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