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复初 ...
-
张复初蹲在地上一边摸猫一边逗狗。她掐指一算，自己还要在这里逗四个月，然后再去山的另一边玩两年。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几句话的事情，值得跑出来这么久，做这么多无聊的事情吗。重来一次张复初才觉出自己有多不负责任，月明一个人留在山神庙里，又要记录百姓的愿望，还要分出大半心神出来找她，肯定很辛苦吧…
那就回去好了。张复初站起身，拍拍衣裳飞身准备往山神庙去，天空就立刻降下雷来。时间好像静止，周围的百姓定在原地，只余那银色的雷电步步逼近。
张复初反应快，擦着雷跃起往后翻，那雷就跟着她劈下来，一道接着一道，然后越来越密集，不打到她不罢休似的。她烦了，于是停了动作原地化石，雷就不偏不倚落在石头上。
等到那雷复又落了十几下后，张复初的耐心终于耗尽，她在刹那间化作人形，抬手一把将那虚空中的雷电抓住，然后朝地面一带，就见天上掉下来个白发白胡子老头。
“没完了是吧？”张复初把那节抓住的银鞭缠绕在手上慢慢收紧：“我已经给过你面子了。”
老头“吭哧”一下爬起来：“大胆！雷电鞭岂是你能收去的…”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银鞭就被张复初一把扯走，消失在她掌间。
“你、你简直放肆！”老头倒吸口凉气，那口气还未吐匀，衣领已经被张复初一把抓住。
张复初攥着老头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给你雷电鞭的老家伙是让你这么用的？”看对方准备点头，张复初嗤笑一声，“那你就让他亲自来找我拿。我有事找你，你先把周围解开。”
“你是老虎的那世还受过我的点化，怎么半点不知感恩。”老头絮絮叨叨个不停，张复初一把将他掼到地面上。
天霎时就黑了，乌云聚在上面，沉闷的雷声轰隆着，山雨欲来。
张复初这才把人提起来：“看清楚了吗抚顶老儿，天道降雷是这样的。不是让你狗仗人势拿着宝器为非作歹。”
抚顶这才息了声，甩袖将时间静止解开：“行了吧？还不松开！你简直是…”
“闭嘴。”张复初拎着他就往山中去，“再多话就揍你。”
如果这段时间要重走一遍，那么山中发生的那件事就一定会重演。张复初要立刻赶过去，不让月明出任何意外。
等到了地方，张复初把抚顶随意扔到地上，然后用脚踢踢他：“把时间调快点。”
抚顶气呼呼地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不行！我们虽是神仙，可怎么能随意更改人世间的时间流逝规律…”
“刚刚是谁暂停了时间？这又是谁让过去重演？”张复初面无表情，“是谁随意更改人世间时间流逝规律在前？”
抚顶吹胡子瞪眼，还想再狡辩几句，张复初搡了下他肩膀：“快点。”
然后月明就来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那群浮萤正围着他叽叽喳喳，转眼他就降落下来，到了沉涧泉边。看到张复初和抚顶仙人站在不远的地方。
“在这等着。敢多做什么我就拿雷电鞭去打你重孙。”张复初一边说一边往月明那边跑，走到跟前语气就缓和下来，“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明看上去有点虚弱，但他摇摇头，露出两个梨涡：“我没事，就是刚刚分出这几缕心神，有点不太适应。”
不是几缕，是七缕。
张复初重视月明，月明也同样珍视她。所以在浮萤找到月明说感知不到张月初的时候，他只留了三缕在山神庙。
“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抚顶听到张复初的话，冷哼一声，又觉得气势不够，加重了鼻音猛哼一声，老神在在开口：“我想山神你误会了。因为你的一些行为，我们几位掌事仙君决定要审判你，能不能回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张复初刚要开口，就感觉衣袖一紧。她回身看见月明冲她摇了摇头，这才安静下来，踮起脚尖在月明的眼皮上亲了一下：“去吧，等我一起回山神殿。”
月明于是红着耳朵往上面走了。
沉涧泉是潭活水，水面波光粼粼，而水下幽深，曾孕育过一只千年黑蛟龙，哪怕这只蛟龙已飞升几万年，因上面竖直而下的湍流瀑布冲击，深潭里仍留有深厚又霸道的龙气。
而月明，将会在瀑布的顶端去救一个被冲落的女童。
张复初就是在这时候，冲将上前，一把拦在月明腰上，而忽略了女童。
时间再次暂停，这次停在了月明飞扑的那一刻。上游冲下的女童横陈在水中，巨瀑也停止窜动。
“你已经去人间走了几遭，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其他。”抚顶捋了捋胡子，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再给你一次选择，你会救谁？”
“月明。”张复初已经把手拦在了月明腰上，“我救月明。”
抚顶哽了一瞬，带着几分窃喜：“你可要想好了。这是天君念在你是天生地养，被天地选中育化成神，所以特地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要浪费才是。”
“什么是浪费？”张复初皱着眉头，“哦”了声才继续开口，“你是说费心费力托举到家中独子考中探花，他却在父母病重之时一意孤行要修行成仙浪费？还是说独善其身，留发妻独自操劳后事，为子孙殚精竭虑是浪费？”
抚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我能成仙全凭我静心修炼，是我吃了旁人不能吃的苦所以才悟道升仙…”
张复初点点头，神色有些无辜：“对呀，所以我才说你爹娘和发妻做的那些事是浪费，他们也经历了苦，可他们未能升仙，岂不是浪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救那月明小儿是不是你的最终选择，如果是，那我们掌事仙君将会…”抚顶看到张复初朝他抬起的一只手，立刻就噤了声。他心里不想输给这块破石头，可面对对方给的威压却始终不敢僭越半步。他是人神，是从出生开始就拥有心智的人，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飞升成神。他高贵于半路开智的石头，理应如此，可他就是说不出话。
张复初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他，像是沉涧泉下的深渊：“所以，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会救谁？”
抚顶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了盖过他嗓音里的颤抖，像是喊出来：“当然是救那女童。莫说是我，掌事仙君不管是谁来都会做出这等选择，这还用想？”
“所以，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仙人去救她，我自然要救月明。”张复初耸耸肩，声音轻轻的，“毕竟月明可只有我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抚顶气得吹胡子瞪眼，“现在是审判你，况且掌事仙君们都不在下界，如何能救那女童？你这样的选择就是在见死不救，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好像把自己都说服了，看向张复初的眼神里复又带上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张复初不急，甚至因为半弓身有些累，干脆就着一只手拦在月明腰上的姿势，把脸贴到月明背上：“那就是说你们不救。”
抚顶大怒：“谁说我们不…”
“你既然知道我当初选择的是月明，不就证明你在上面看着吗？”张复初掀开眼皮觑他一眼，“那我倒要问问，抚顶仙君你明明看到了，为何不救？”
“我…”抚顶支吾着，“那是因为、因为…”
张复初有些莫名其妙地直起身来：“况且，谁说我不救那女童了？只是月明当时仅有几缕心神，且他真身是株柔弱的小花，要是落入沉涧泉势必会被潭底的龙气所伤，重则魂飞魄散。而那女童虽是肉体凡胎，只要救治及时，除了感染风寒，那龙气实是不会致她于死地。”她看着抚顶越来越黑的脸色，补上最后一刀，“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先救月明而后救女童。只是谁能想到七八个掌事仙君在天上只看了个开头，就急不可耐地给我这块‘破石头’下了不通人性的判断，硬是让我去人世走那几遭，最后还打算让我剥去神位呢？”
她的每一句都对，正正巧巧把这些人神的心思猜中，抚顶此刻只觉得面上犹如蚂蚁啃噬般难受，但此刻他仍强打起精神：“此言差矣，同为仙界中人，你我皆应慈悲为怀爱护世人。相信走这几遭，山神你应当也有些新的感悟，倒也是不虚此行。”抚顶一边说一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掌事仙君认为，此事皆因你擅离神庙而起，所以对你还是有相应…”
“也是。”张复初不在意地瞥过来，“如果我未擅离神庙还隐藏气息，月明就不会寻至此处，我也不会有所感知前来，那女童便就是一命呜呼罢，想必天上全知全能的掌事仙君们，定会第一时间出手，争先恐后地救人性命于危难吧？”
抚顶再说不出话了。他们能够如此判罚张复初的原因，不外是她救了月明小儿而未救寻常百姓，可以说张复初沾上了那女童的因果。可若张复初从头到尾未离开山神庙，那么掌事仙君们即使看到女童遇险也是断不会出手的。这世上险境不知凡几，每日又有多少人失去性命？难道每一个都要出手相助吗？他们只会觉得“人各有命”。
况且按照张复初的说法，她会救，只是晚些救。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的时候贸然出手，确实是他们行事不周，但事已至此，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判罚，张复初一届小小山神，就算再狂妄，想必也不会胆大包天到罔顾天道。
“抚顶神君，小仙的心神跟随山神大人也走过几遭，有了些新的感悟。既然山神大人拥有重来一次的权利，不知小仙是否也能沾些光？”月明还是那个悬在岸边，即将飞扑出去的姿势。
严格来说，他也应是人神，只不过升仙之时□□已经腐败。也许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抚顶装作大度地点头应允：“月明说得对。”继续争辩没有意义，抚顶也不欲再与张复初纠缠下去，于是甩袖一挥，在突然炸响的瀑布水声中轻声道，“既是如此，你又如何选择？”
然后他就看见张复初松开手，月明腾空一跃落回岸边。然后一道迅捷的身影掠过水面，呼吸间，抱起那女童，足尖点过水面飞身跃到了对岸。
月明不救了。所以张复初救了女童，第一时间救的，没有风寒，也没有龙气侵袭。
他们的一切行为立刻变得师出无名。月明依附于张复初，即使因不救而去判罚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一是那女童没事，二是为了个花仙大动干戈，不值当。
张复初才不管抚顶怎么想，她把女童放平，在她肚子上压按起来。上游没一会就跑下来几个村民，为首那个村妇哭得几欲晕厥，从张复初手里接过女童，抱着孩子快要把头磕破。张复初语气柔和了很多，她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和月明隔着河水一同往上游走，直到河面变窄，张复初才当着几个村民的面，踏着石头回到月明身边。她把手塞到月明掌心，问他：“走了？”
月明知道她是在问抚顶，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道：“气冲冲地走了。”说完月明先笑起来。
张复初又问：“怎么最后不救了？”
“不想让你因为我，陷入两难的局面。”月明看张复初越走越慢，干脆弓下腰来背对她，“上来。”
张复初不讲客气，于是助跑两下“噌”地趴到人背上，任凭月明背着她，开心得晃脚：“不是两难。有你在，我不会先救别人。”
月明笑了：“所以我会保全好自己，不让你关心则乱。”他说完把张复初往上颠了下，问她，“回家？”
“嗯。”张复初看着月亮爬上半空，澄亮月光下晃动着两道交叠的影子，开心地举起手臂向前一指，“我们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复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