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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靳珩的慈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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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窈不知道沈知白在腹诽,径自打算回乐平坊——隐疾一直在身,她觉得状态不好,何况,又是雨天。
走着走着才惊觉不对劲,刚才居然对沈知白露了怒气。
她自己心下一怔,多年来族人凋零,天性也好,是被扶养她的大长老影响也好,她早就习惯了用笑容替代真实的情绪。
微笑,嘲笑,似笑非笑,都经常出现,唯独发怒的神情屈指可数。玲珑她们也早都习惯。
但不知为什么,对着沈知白,她很容易被勾引出心底的情绪,陪他查案这几日,大笑发怒她都做过了。
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她侧头看了沈知白一眼,得到沈知白不明所以的视线回应,又悠悠回头,在心里唾弃——
就这么个傻小子,有什么本事让她改变性格,一定最近太累产生了错觉。
雨仍在下,只是绵绵软软的,比刚才还要细。
沈知白可不知道她已经在肚子里贬低了他一通。见苏窈莫名其妙的审视,还以为她还在对刚才他的态度不满。
又见雨换了风向斜飘,连忙把伞顶风倾斜,免得苏窈衣服湿又被吹到了。
只是服软的话怎么也再说不出来。作为一个官家长大的子弟,又身任钘部法职,他有他的原则。没有证据就做判断这件事上,可以向苏窈低头,但不能认错。
长街稀稀两两的出现了行人,刚才那一阵滂沱大雨将街面清洗得整洁,云层薄薄的搅合着乌色。接近未时,一些酒楼店铺又挂出了幌子。
苏窈在附近的一家二层酒楼前停下脚步,忽然觉得饿了。
沈知白见她要吃饭,也抬头看了看这家门上挂的酒旗,是一家做淮南菜的,适合雨天吃。
遂和出来招呼的伙计要了一个楼上座,靠窗,又吩咐烧壶热水来擦擦脸。
他平日自己倒不这么麻烦的,有时啃几个胡饼就当一顿饭了,但今日苏窈跟着一起出来,他觉得不能亏待了她。
更能趁机让她再消消气。
苏窈含笑进楼坐下,任沈知白点菜,托着腮看雨,等伙计送水。
不经意的眼尾好像又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定定神再看,楼下又是什么也没有。苏窈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刚才的感觉。
居然有点熟悉?
她又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早上去正春坊的铺子时,也被一个人穿的靴子上的银芒刺了一眼。
她连忙再看,却怎么搜寻也找不到银光了,心里核算,不知这是巧合还是真的在被人跟踪。
沈知白却是一无所知,见伙计提水上来了,自己揉了布巾,先递给苏窈擦脸。
苏窈被他一打断,也懒得再细想刚才看到的——反正是不是有人作怪,早晚都要露出马脚来,那时候再抓也不迟。
她接过布巾,发现拧的太干,有点失笑,但看一眼沈知白自己那还湿漉漉的衣服,也没挑剔,只拿着试了试脸,又擦干鬓边。
还给沈知白,沈知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禁不住上扬,接过布巾重新洗过开始擦自己的脸和头发。
二楼里尚还没有别人入座,十分安静,唯余两人独处的呼吸声。
苏窈忽然又觉得有点不自在。沈知白那青春洋溢的脸,有点笑得太过灿烂。
她趁他忙活不着痕迹的打量他,这才发现他其实五官棱角分明,身材线条也颀长流畅,虽然脸庞还带着稚气,猛一打眼却已经像个成年男人一般。
心下一动,觉得自己以前总把他当孩子不太对。别过眼去,听见有人上楼送菜的脚步声。顿时又觉得饿了。
那头律正司里,靳珩早已处理完今日的事物,正对着一个文书皱眉。
那是原肃部司宪在执意进谏后被处置的文引,肃部司宪因为反对边境增大规模,触怒了上面,然后墙倒众人推,又被弹劾了五大罪状。新上一怒之下,干脆抄了家流放琼海。
靳珩并未直接在文引上用印,先推开往椅背上靠了靠,然后才目视着公房屋顶的木椽思考。
他其实觉得肃部司宪说的是对的,新上觉得国库充实多了,急于展现武功想增兵,但其实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百姓才刚刚喘过气来,动兵并不是好时机。
而且前朝把边境防所都修的很好,完全没有必要增加规模。兵者国家之器,做点什么花费都是不菲。
但他现在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儿,人微言轻,不要说上书直柬,就是想帮肃部司宪说句话都不可能。
看来只能找个好点的地方给那一家人了。他思忖。
然后直起身来,摇摇头在文引上添加了地名,盖印放在一摞文书的最上面。
侧身视线也投向窗外的雨,一声轻微的叹息溢出唇边——这才建朝几十年那,椅子上新坐的这位看着可不是个仁君。
正当他继续思考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时,一瞥看到门口台阶下有个佝偻身影,徘徊着好似想进不敢进。
原本不想多事,忽然想起这身影好像是自己上午管过闲事的,理刑司的那个杂役老王。
于是站起身出门,老王抬头看到靳珩,没精打采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错愕。
似是没想到五品官员会主动迎过来,停顿了一下躬身说明来意。
“靳郎中,您能不能去看一看朱福?”
靳珩有点诧异:“又出事了?你们理刑司的医官呢?”
老王垂下眼睛,粗糙的手不自觉的揉着疼痛的腿:“当值的医官刚才给看过,说没什么事。但朱福总是上不来气,小人思想了一下,还是来找大人了。”
“嗯。”靳珩想想今日已经没什么事,那朱福也实在可怜,便进屋和同事交代了几句,看着使吏将他递上的文书放进木柜锁好。招呼了老王一声,带着他去理刑司。
果然朱福现在的状况很不好,靳珩一进东厢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息,再看朱福在榻上躺不下坐不直,一口一口喘着气。问他就说头部胀痛,无论如何都缓解不了胸闷。
靳珩脸沉了下来,朱福人老,这明显是气血逆行的症状,何其危险,那当值医官居然说不算严重!
到底是医术不行,还是根本视百姓命如蝼蚁!
他此时顾不得谴责那个医官,连忙自己先推开窗户,又命老王扶稳了朱福,自己施针,将气血慢慢引顺。
良久,朱福这才长长呼吸,面色转成正常。
刚要道谢,已经被靳珩按住了。靳珩眼眸乌黑,里面似是卷积着乌云。
“不必多说什么,你好好休息,切勿再想气恼的事情。”
朱福温顺点头,旋即又苦笑。“老朽并不是刻意给大人添麻烦,只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靳珩看了他一眼,心知他病发的原因,但这是理刑司的事,他不想多说,只嘱咐了些饮食情绪上的忌讳,就打算走。
不料一步迈出被朱福拉住衣袖,转头看时,看见朱福忐忑的眼神。
但朱福却没有躲避靳珩的视线,而是鼓足勇气,磕磕绊绊的恳求。
“大人,我知道你是钘部的大官儿,您心好,帮帮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死的不明不白,她夫家又不关心,只想下葬完事。您——”
他下床,手里仍不肯放开靳珩的衣襟。眼泪夺眶而出,颤颤巍巍就要跪下。
“您帮帮我们吧,帮帮我家小姐吧!不能让她这么死了还落不下一副好棺材啊!!”
泣声凄楚,靳珩也不禁为之动容。但他扶起朱福后,终究思虑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避开朱福希翼的双眼,他告诉朱福不能干涉的理由。
“本官虽同属钘部,但职位是都事郎中,份属律正司,勘案之事,是理刑司职责。本官不能越权。”
他顿了顿,眼见朱福的眼光慢慢黯淡了下去,手也松了。想想又不忍的加了一句。
“当然,分析理推还是可行的。”
他放开扶持朱福的双手,在朱福沟壑丛生泪痕满面的脸上深深注视了几眼。
“本官会去与此案主理商讨,争取尽快破案。”
“但什么结果不保证。”他示意旁边的老王照顾好朱福,自己往外走。
“毕竟,”靳珩仰头看天,天上乌云更薄,天色却已经晚了。
这次他走的毫不犹豫,径直进理刑司正堂,打算去那里等沈知白回来。
“什么可能都会有。”
朱福感激涕零,就着老王的手重新躺下,脸上似哭似笑。老王安置好他后,退步到竹椅上坐下揉腿,心里也很诧异,只觉得好像沈知白来了后,这钘部都怪了起来。
律正司的也肯来管事了。
他揉着揉着,只觉得腿痛得越来越狠,不由从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心底对这雨不停唾弃不已——他的伤腿最怕这种天气了。
翻身一瘸一拐的去屋内角落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膏药,不由想起沈知白说要给他找膏药的承诺。更加气恼了。
小娃子说话就是不靠谱!这都两天了也没真给他,是官儿也没用,就图个嘴痛快!
远在平康坊酒楼里的沈知白正伸筷去夹一条鱼,忽然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