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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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外面套了一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不合身的、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旧外套，勉强抵御着图书馆里强劲的冷气。胃部传来熟悉的、沉闷的绞痛感——晚餐是就着图书馆免费开水咽下的半个冷硬的馒头。
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到了极点，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视野里的字母开始模糊、晃动、跳舞。
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戾。
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的麻木，而是燃烧着两簇幽暗却执拗的火焰。她强迫自己盯着书上那些如同天书般艰涩的微积分符号和物理公式，用那支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在粗糙的笔记本纸页上，缓慢而用力地书写、推导、记录。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坚硬的冰面上刻下的痕迹。
这一笔，是学费贷款审批表上冰冷的等待。
下一笔，是学生资助中心老师公式化的同情与爱莫能助。
再一笔，是校园网上那些家教、兼职信息对“熟练使用办公软件”、“英语口语流利”的要求，如同新的天堑。
又一笔，是迎新讲座上教授口中那些她闻所未闻的术语和理论，瞬间将她打回原形。
……
笔记本翻到了全新的一页。前面的记录早已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生涩的单词注解、食堂最便宜窗口的价目表、几处家教信息的联系电话（被她反复划掉又写上）、助学贷款办理的流程节点和等待天数……
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来的潦草用力，记录着她在这片新荒原上挣扎求生的轨迹。
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着，凝滞了许久。
巨大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差距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仅存的意志力彻底吞没。图书馆的冷气飕飕地吹着，让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胃部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笔记本前面某一页的角落。
那里，在密密麻麻的笔记缝隙里，写着一行极其潦草、几乎被遗忘的小字，笔迹深重得几乎要划破纸背，是几个月前在县一中废弃锅炉房里留下的：
“天命…由我…一刀一刀…刻出来。”
那行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笼罩着她的疲惫和迷茫！
周臆歧的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瞬间重新凝聚，爆发出骇人的锐利光芒！
那光芒穿透了身体的疲惫，穿透了知识的壁垒，穿透了现实的冰冷！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近乎蛮横的狠劲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升起！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然后，笔尖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重重落下！
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深重的轨迹，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她写得极慢，却又极其用力，仿佛不是在书写，而是在雕刻，在搏杀！字迹不再是潦草虚弱，而是变得刚硬、锐利，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和退缩的锋芒！
“我曾被‘天命’钉死在黑暗里，无声嘶吼。”
“没有人听见，也不需要人听见。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灌满喉咙的是血和泪的咸涩。走到这里，代价是燃尽了一个少女应有的一切。”
“自由是什么？”
“不是欢呼，不是解脱。是站在空旷的荒野，寒风刺骨，脚下是自己烧焦的影子。前路依旧漫长、艰险、孤独。”
“但这一次，刀在我手。所谓天命…”
写到此处，笔尖骤然顿住。仿佛有千钧之力凝聚于一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图书馆冰冷的纸墨味道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此刻却如同被重新点燃的引擎，沉重而有力地搏动起来！
笔尖再次落下，带着一种劈开混沌、斩断枷锁的决绝力量，笔迹深重得几乎要穿透纸背，在空寂的阅览室里，刻下无声的惊雷：
“…由我，一刀一刀，刻出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笔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和意志的灌注，“啪”地一声，断了！
细小的黑色铅芯碎屑，崩落在墨迹淋漓的“刻”字上，像溅落的、滚烫的星火。
周臆歧缓缓放下笔。她抬起头，没有看那断掉的笔尖，也没有看周围沉浸在书海中的同学。她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高耸入云、沉默如山的书架，投向穹顶之上那片被灯光映照得混沌模糊的夜空。
那里没有璀璨的星河，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孕育着未知风暴的暗色苍穹。
她的眼神里，所有的茫然、疲惫、恐惧和卑微，在这一刻被彻底焚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火重生般的、冰冷而坚硬的平静，一种洞穿黑暗、直视深渊的决绝！如同荒原上拔出的、锋芒毕露的刀。
她合上笔记本，将断掉的铅笔小心地收进笔袋。然后，抱起那几本厚重的、如同砖石般的教材。动作平稳而有力。
她站起身，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淬炼出的、宁折不弯的劲竹。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阅览区里响起，清晰而坚定。
她抱着书，一步一步，走向图书馆更深、更冷、藏书更密集的区域。
巨大的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通往知识迷宫深处的幽暗甬道。
她的身影被拉得细长，融入那片钢铁森林的阴影之中，渐行渐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