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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相逢 ...

  •   穆朔兰养伤的第三日,念清站在质子府后院的梅树下,望着墙外飘过的纸鸢发愣。

      自那日偷偷探望后,他再没去过穆府,怕引人注意给穆朔兰带来麻烦。

      但每日清晨,总会有个小童在墙角放一束新鲜的药草或一包点心——他知道那是谁安排的。

      “殿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念清猛地转身。

      穆朔兰一袭月白长衫站在晨光里,修长挺拔,腰身窄而韧。

      因常年伏案,肩颈线条流畅如工笔画,衫下藏着若隐若现的腰窝。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嘴角已挂上那抹令人安心的微笑。

      “你的伤...”念清喉头发紧,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背上。

      “不妨事了。”穆朔兰转了个圈,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轻扬,“今日上元节,京城有灯会,殿下可想出去看看?”

      念清瞳孔微缩:“出宫?”

      “偷偷的。”穆朔兰眨眨眼,从袖中掏出两套粗布衣衫,“我打听过了,西侧角门的守卫申时换岗,有半刻钟空隙。”

      念清本该拒绝的。作为质子私自出宫若被发现,轻则禁足,重则引发两国争端。

      但看着穆朔兰自信又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申时三刻,两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混在出宫采买的仆役中溜出了皇城。

      念清赤足惯了,穿不惯这鞋码不合适的布鞋,走路姿势别扭,穆朔兰便扶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地融入京城的街市。

      “小心!”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穆朔兰一把将念清拉到身侧。念清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墨香。

      “这就是...晟国的街市?”念清站稳后迅速拉开距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长街两侧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灯笼已早早挂起,等待夜幕降临后点亮。孩童举着糖葫芦奔跑嬉戏,酒楼里飘出诱人的香气,与他想象中死气沉沉的敌国都城截然不同。

      “嗯。”穆朔兰笑了,掩不住眼中的自豪,“殿下要尝尝糖人吗?”

      念清被拉着穿过人群,尝了糖人、酥油饼、杏仁茶,甚至还被穆朔兰怂恿着玩了一次投壶,赢了一个粗糙的泥娃娃。

      天色渐暗,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边有卖首饰的。”穆朔兰突然指向一个小摊,“殿下稍等。”

      念清看着他挤进人群,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穆朔兰拉过念清的手腕,将一串红艳艳的豆子手串系在他腕上。

      “红豆?”念清疑惑地看着这简陋的礼物。

      “嗯。”穆朔兰耳尖微红,“在我们中原...红豆又叫相思子。”

      念清没听懂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豆子红得可爱,衬得手腕越发白皙。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颗鸽卵大小的明珠:“北燕的夜明珠,给你。”

      穆朔兰的笑容僵在脸上:“殿下...知道在中原,赠还明珠是什么意思吗?”

      念清没说话,以为他是嫌弃这份礼物。可这是念清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穆朔兰还是接过了明珠,轻声道:“下官明白了。”

      念清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队官兵正在街口盘查,两人连忙躲进暗巷。

      “该回去了。”穆朔兰的声音依旧温和,此刻却带上了一丝疏离克制,“宫门下钥前得赶回去。”

      回程的路上,穆朔兰异常沉默。

      念清偷瞄他的侧脸,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突然变得心事重重。

      次日清晨,念清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站着穆朔兰的侍从:“殿下,穆大人今晨奉旨出使北燕,临行前托人给您送了这个。”

      那是一个木匣,里面放着念清昨日给他的那颗明珠,底下压着一纸短笺:“愿此珠照亮殿下归途。朔兰。”

      念清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北燕与晟国关系紧张,此时派使臣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另一边。

      穆朔兰知道这趟出使凶险。

      北燕老皇帝连发十二道金令拒绝和谈,边境陈兵二十万,而晟国新帝宁即只给了他三十轻骑。

      “当真要去?”副使声音发颤。

      穆朔兰摩挲着袖中褪色的红绳,笑了笑:“总得有人把止战的诏书,送到皇帝手里。”

      车驾驶过落雁关时,他忽然命人停车。

      积雪的官道旁,一株野梅倔强地开着——像极了念清院子里,被他嫌弃“开得太丑”的那棵。

      穆朔兰折下一枝,别在驿丞送行的酒坛上:“若我回不来,这梅…”

      话没说完,自己先摇头笑了。

      遇袭是在子时三刻。

      穆朔兰刚写完给念清的信,忽听帐外传来马匹惊嘶。

      “有埋伏!保护穆大人——”

      羽箭穿透牛皮帐的瞬间,他本能地扑向案头烛火。

      而肩胛骨传来剧痛时,他竟有些想笑。

      这箭矢的制式……分明是北燕御林军的狼牙箭。

      “陛下有令。”蒙面人剑尖挑开他的衣襟,“晟国使臣,一个不留。”

      穆朔兰咳着血,剑刃捅进肺叶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却死死护住心口。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风雪中传来驼铃声。

      多像昨日上元夜,念清和他走过长街时,摊贩们摇晃的铜铃。

      血泊浸透了怀里的信笺,墨迹晕染开最后几行字:

      【见字如晤,

      红绳如果旧了,替换红绳的放在我屋匣中第三层。】

      北燕史载:永和三年冬,晟国使团遇袭,礼部侍郎穆朔兰身中二十七箭,面朝南方而亡。

      此时的晟国宫中,念清攥着那颗明珠,在房中踱步。

      宫外突然传来骚动。

      念清推开门,看到一队禁军匆匆跑过,为首的将领铠甲上沾着血迹。

      “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侍从问道。

      侍从面色惨白:“回殿下,北燕...北燕杀了我们的使臣...”

      念清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抓住侍从的肩膀,声音嘶哑:“是谁?谁被杀了?”

      “礼部穆侍郎...据说刚入北燕国境就被埋伏...只找回了半截马车...”

      侍从后面的话念清已经听不见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房中,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拿不稳任何东西。那颗明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日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敲开了质子府的门,交给念清一个染血的布包。里面是一封被血浸透大半的信,勉强能辨认的只有最后几行字:

      “...若殿下有朝一日归国,望念在朔兰薄面上,怜两国百姓无辜...朔兰此生...”

      信纸在念清手中碎成齑粉。他跪在地上,将那段红豆手串按在心口。

      半年后,北燕内乱,老皇帝暴毙。念清作为仅存的皇子被急召回朝。

      临行前,他在穆朔兰的坟前放了一盏长明灯,轻声道:“等我。”

      回到北燕的念清像变了个人。他微笑着周旋于权臣之间,弑兄弑父,却也用从穆朔兰那里学来的温润手段一一化解危机。

      没人知道这个总是含笑的年轻皇帝为何眼中常含寒意,更不明白他为何对晟国格外宽容。

      登基大典那日,念清在龙袍下戴着一段红豆手串。他望着南方,轻抚手腕上的红绳,仿佛又看到那个在雪中为他撑伞的身影。

      “陛下,该接见使臣了。”内侍轻声提醒。

      念清回过神来,嘴角扬起淡淡弧度:“传。”

      当晟国使臣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前时,年轻的北燕皇帝亲自扶起他,温声道:“两国百姓何辜?朕愿与晟国永结盟好。”

      殿外春风拂过,吹散了一地落花。

      念清望向远方,在心中轻声道:

      “朔兰,你看到了吗?”

      念清登基后,某日前往晟国,“偶然”路过竹枝巷。

      墙角狗洞里钻出只胖猫,亲昵地蹭他靴子——这是他们一次从藏书阁出来时,一起喂过的流浪猫。

      侍卫惊恐地看着身着便装的帝王蹲下身,把脸埋进猫毛里久久不动。

      而史官只记载“帝巡幸旧邸,感怀良久”,却没人敢写他颤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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