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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父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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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卿!”朱周茂厉喝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触手冰冷,已无气息!他死了!就在这水牢之中,在帝王面前,以一种决绝而诡异的方式自尽身亡!
朱周茂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掰开苏墨卿紧握的右手。
掌心,赫然是半块断裂的玉佩!玉佩温润,雕工极其精湛,上面盘绕的蟠龙纹饰…赫然是先帝随身之物!
而这半块玉佩的断裂边缘,与之前张万霖案发现场的双鱼玉璜、林文清口中的玉佩碎片,竟能完美地拼合!只差最后一块碎片,就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骨冢主,非我等…”朱周茂盯着石柱上那血污泥泞的七个字,又看向手中这半块触手生温的先帝玉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苏墨卿在死前用血刻下这七个字,是在喊冤?
是在指证?
还是…在警告?
水牢的死寂中,仿佛有无形的幽灵在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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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暖阁,龙涎香也压不住浓郁的药味。
秦岚躺在柔软的龙榻上(朱周茂坚持将他安置在此),左臂的伤口已被御医们竭尽全力处理过,敷上了最好的解毒生肌膏药,用特制的夹板小心固定。但贯穿伤加上奇毒侵蚀,让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额上覆着冰帕,高热不退,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因剧痛而痉挛,紧蹙的眉头从未松开。
朱周茂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榻边的紫檀木圆凳上。殿内只余下几盏长明宫灯,光线昏黄而柔和。
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劲装,只穿着素白的常服,褪去了帝王的威严,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慌乱。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秦岚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固定在胸前的左臂上。
那支淬毒的弩箭已被取出,但狰狞的伤口和深入骨髓的毒素,如同烙印般刻在朱周茂的脑海里。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是秦岚左手手腕处,因包扎而露出的那半截狰狞疤痕——形似半个扭曲的“骨”字。
水牢中苏墨卿临死刻下的血字“骨冢主,非我等”,还有那半块先帝的蟠龙玉佩,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朱周茂的心头。而秦岚昏迷中那破碎的呓语——“别碰父亲的骨”——更像一把钥匙,猛烈地撞击着他记忆深处那道锈迹斑斑的门。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轻轻地触碰上秦岚左手腕那道凸起的、冰冷的旧疤。触感粗糙而坚硬,如同干枯的树皮。就在指尖触及疤痕的瞬间——
“轰!”
脑海深处,那扇尘封的记忆之门被狂暴地冲开!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是完整的、清晰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画面!
十年前,隆冬,大雪。
宫墙根下,积雪深可没膝。年幼的朱周茂(那时还是不受宠的七皇子周茂)因为好奇,甩开了跟着的小太监,偷偷溜到了这偏僻的角落。然后,他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几个穿着内侍监服饰、面目凶狠的太监,将一个穿着破旧锦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死死按在雪地里。那少年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右手死死护在胸前,似乎怀里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有着一双极其漂亮的、如同琥珀般清澈又倔强的眼睛。
“小杂种!骨头还挺硬!”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太监狞笑着,一脚狠狠踩在少年的右手腕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可怕!
“啊——!”少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但右手依旧死死护在胸前!
“还不肯交出来?靖王殿下要的东西,也是你这罪奴之子能藏的?”另一个太监骂骂咧咧,举起一根沉重的、顶端包着生铁的枣木棍!
“砸断他左手!看他还怎么护着那点死人骨头!”为首太监恶毒地命令。
“不!那是我爹的…!”少年目眦欲裂,绝望地嘶喊。
沉重的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咔嚓!”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少年的左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他最后的惨叫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空洞。
鲜血从他碎裂的手腕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像一片绝望盛开的红梅。
他怀中一个用旧布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滚落出来,被一个太监嫌恶地一脚踢开,撞在宫墙上散开——里面赫然是几截惨白的人指骨!
年幼的朱周茂躲在拐角的阴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冰冷僵硬,恐惧如同冰水淹没了他。他认得那个下令的太监,是靖王叔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他也认出了那个被打断双手、昏死过去的少年——是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一面、意气风发的秦家小公子,秦岚!
他更听到了那句“靖王殿下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隐含怒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人在此喧哗?!”是父皇(先帝)身边大太监李德全的声音!
那几个行凶的太监如同惊弓之鸟,慌忙抬起昏死的秦岚,如同拖死狗般迅速消失在宫墙深处。雪地上只留下那滩刺目的鲜血和几截散落的、沾着雪沫的指骨。
年幼的朱周茂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宫殿。巨大的恐惧和目睹暴行的冲击,让他连续数日高烧不退,噩梦连连。
病愈后,这段恐怖的记忆竟如同被生生挖去,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碎片和本能的恐惧,深埋在意识深处,直到今日,被秦岚腕间这道狰狞的疤痕和那声“别碰父亲的骨”,彻底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