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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刺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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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和刺骨的冰冷。
朱周茂的手指还停留在秦岚腕间的疤痕上,指尖却冰凉一片,甚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龙榻上依旧昏迷、因痛苦而眉头紧锁的秦岚,看着那道承载了十年屈辱和惨痛的疤痕…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剧痛和愧疚,如同熔岩般狠狠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原来…原来他左手的残疾,是这样来的!
为了护住父亲秦啸仅存的几截指骨,被靖王的人生生砸断!而自己…自己当年就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因为懦弱和恐惧,选择了遗忘!
“秦…岚…”朱周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哽咽。
他猛地收回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心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愧疚洪流。他看着秦岚苍白的脸,看着那支离破碎的左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曾经猜忌、利用、权衡的“罪臣之子”,究竟背负着怎样惨烈沉重的过去!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秦岚因高热而发出的、细微痛苦的喘息,如同羽毛般刮在朱周茂的心上。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个躺着,承受着身体与记忆的双重折磨;一个坐着,被汹涌的愧疚和迟来的真相压得几乎窒息。
十年光阴,一道疤痕,一场遗忘,终于在此刻,将他们的命运以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重新紧紧捆绑在了一起。那堵横亘在君臣之间的冰墙,在血与泪的冲刷下,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千疮百孔、却又无比真实的连接。
养心殿暖阁内,药香与龙涎香的气息交织,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死寂。
秦岚依旧在昏迷与高热中挣扎,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朱周茂已换回玄色常服,坐在榻边,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秦岚苍白的面容和那只被固定包裹的左手。先前那汹涌的愧疚浪潮稍稍退去,留下的是更为冷静、也更为刺骨的寒意——对靖王朱衍的杀意!
苏墨卿临死刻下的血字“骨冢主,非我等”,还有那半块先帝的蟠龙玉佩,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朱周茂的心头。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复仇组织!它牵扯先帝,直指皇室秘辛!而靖王,就是盘踞在这张阴谋巨网中心的那条毒蛇!
“陛下。”暗卫首领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门口,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用特殊油布包裹的扁平木匣——正是苏墨卿在西山窑洞中藏匿的那个。“匣内之物已查验。”
朱周茂收回目光,眼中寒意凝聚:“说。”
“匣内并非颜料,而是…”暗卫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数十张硝制好的人皮!薄如蝉翼,处理得异常精细!其上…皆以秘法绘制着复杂诡异的血色符文,与张万霖、林文清、王显等人皮画上的符文…同出一源!”
人皮!符箓!朱周茂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苏墨卿,竟是在为“骨冢”批量制作承载邪术的人皮载体!他根本不是主谋,更像是一个被掌控的、技艺精湛的…匠人!
“还有,”暗卫首领继续禀报,“截获的李德全与苏墨卿密信,经太医院用‘透骨水’处理后,显影出完整内容。”
朱周茂接过递上的几张处理过的信笺。上面的字迹不再是之前看到的只言片语,而是清晰罗列:
骨冢七子,各掌一职:
画骨 - 苏墨卿(已殁)
掌香 - 李德全(禁足)
掌案 - 林文清(已殁)
掌兵 - 李奎(已殁)
掌财 - 张万霖(已殁)
掌陵 - ?
冢主 - ?
第七子“掌陵”和最终的“冢主”身份,依旧是两个刺目的问号。
信件下方,还有几行小字:
“秦啸确获先帝密旨,截‘骨冢’军粮,图呈御前。事泄,冢主令‘掌兵’李奎伏杀于鹰愁涧,密旨被夺。先帝震怒,然虑及藩王,以‘贪墨’定罪秦氏,压卷宗。”
“冢主有令:剥其皮,显其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朱家欠我等的血债,当以人皮画廊祭于皇陵!”
真相!血淋淋的真相!
朱周茂拿着信纸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不是贪墨!父亲秦啸是忠臣!
他截获了“骨冢”私吞的军粮,拿到了能指证“冢主”和背后藩王势力的先帝密旨!
却在回京途中,被“骨冢”的“掌兵”李奎伏杀!密旨被夺!
而先帝…先帝为了所谓的“大局稳定”,为了不引发藩王动乱,竟然选择了掩盖真相,牺牲忠良,将秦家定为“贪墨”罪臣!
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哀、荒谬的洪流狠狠冲击着朱周茂!
他终于明白,为何秦岚会如此执着于翻案!为何“骨冢”的复仇会如此酷烈!剥皮显骨,人皮画廊祭于皇陵…这是要将当年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冤屈和痛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给朱家皇室!
“掌陵…”朱周茂咀嚼着这个代号,眼中寒光爆射!
掌管皇陵…除了他那位以“体弱”为由避居皇陵、实则暗中掌控一切的靖王皇叔朱衍,还能有谁?!而那个最终神秘的“冢主”,即便不是靖王本人,也必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
“陛下…”秦岚微弱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榻上传来。
朱周茂猛地转身。只见秦岚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因高热而显得水润迷蒙,却依旧努力地聚焦,看向朱周茂手中的信笺。显然,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你醒了?!”朱周茂几步抢到榻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和…小心翼翼,“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