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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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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妃?”朱周茂在御书房踱步,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林太妃是先帝晚年最得宠的妃子,容颜绝世,却在秦啸案发后不久便深居简出,几乎不问世事。
她与苏墨卿,一个深宫妇人,一个宫廷画师,能有何种牵扯?
而这牵扯,又是否通向那早已被尘封的军粮贪墨案?
秦岚带来的线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撞上了冰冷的宫墙。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气氛肃杀。刑部尚书周显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字字如刀:“陛下!罪臣之后秦岚,借查案之名,屡屡刺探宫廷秘事,更妄议先帝御香!其行迹鬼祟,分明是借机翻案,图谋不轨!臣请陛下即刻收回其查案之权,严加看管!”
“臣附议!”
“秦家罪案铁证如山,岂容此獠借尸还魂!”
数名老臣齐刷刷出列,跪倒一片。矛头直指秦岚,言辞激烈,仿佛他已是十恶不赦的祸源。
秦岚立于殿尾,孤影茕茕,左手在宽大的旧官袍袖中无意识地蜷缩着,腕骨处的旧伤隔着衣料传来隐隐钝痛。他垂着眼,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出穹顶藻井扭曲的彩绘,也映出那些道貌岸然的脸孔下涌动的暗流。
朱周茂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他目光扫过跪地的群臣,最后落在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秦岚依旧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查案乃朕亲命。”年轻的帝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秦岚所为,皆在朕的授意之下。”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周显,“周爱卿如此急切阻拦,莫非张万霖、李奎之死,另有隐情,怕被查出来?”
周显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再不敢多言。
“秦岚,”朱周茂的声音转向殿尾,“此案关系重大,你需谨慎行事。即日起,非朕亲诏,不得擅入宫闱。”
旨意落地,满殿皆惊。这看似限制的旨意,实则是画地为牢的保护。
非诏不得入宫,便是将秦岚隔绝在权力倾轧最惨烈的漩涡之外,也暂时挡开了那些明枪暗箭。
秦岚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眼眸穿过低垂的玉旒,第一次真正对上龙椅深处那双幽深难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信任,只有冰冷的权衡与更深沉的试探。
他躬身行礼:“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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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陋室孤灯。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扑打着糊窗的桑皮纸。秦岚坐在简陋的木案前,油灯的光晕只照亮他面前一隅。
他指尖捻动,将从张万霖指甲缝中取出的青灰色黏土细细搓开。土质细腻,带着窑火特有的焦燥气和一丝极淡的、几乎被掩盖的甜腥——那是西山窑厂特有的黏土,因地下矿脉含一种罕见的矿物,烧出的陶器釉色幽深,也使得黏土本身带上了这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玉璜,龙涎引,青灰黏土,曼陀罗烙印…线索如散落的珍珠,而苏墨卿,似乎是串起它们的那根线。但这条线,却诡异地延伸进了深宫,缠上了林太妃。
他铺开一张粗糙的桑皮纸,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终究没有落下。
苏墨卿若真是凶手,为何要在张万霖案留下指向宫廷秘香的痕迹?是狂妄的挑衅,还是别有用心的引导?那幅《百鬼夜行图》中女鬼锁骨上的烙印,是偶然的艺术表达,还是刻意的标记?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窗棂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笃”响,像被风吹落的枯枝敲打。
一张叠成三角的纸片塞了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岚眼神一凝,没有立刻去捡。他走到窗边,侧耳倾听。风声呜咽,雪落无声,外面只有一片死寂。他弯腰拾起纸片展开。
是内务府宝库的平面图!线条清晰,布局精准,绝非外行所能绘。图中一处标注着“珍玉阁”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玉璜在‘骨’字柜。’
字迹瘦硬,转折处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生涩,但笔锋深处透出的力道和习惯性的回勾,却与白日里在翰林院画室所见苏墨卿批注画稿的笔迹,隐隐有三分相似。
秦岚的手指骤然收紧,薄薄的纸张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烛火跳动,将他凝重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如同此刻他心中翻涌的疑云。
这地图,是苏墨卿投来的诱饵?还是有人,在借苏墨卿之名,将他引入更深的陷阱?
那“骨”字柜中等待他的,是秦家翻案的曙光,还是索命的利刃?
雪夜深沉,阴谋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
内务府宝库,深藏于宫城西北角,高墙森严,守卫如林。
库内通道纵横如迷宫,巨大的青铜鼎、蒙尘的玉山子、堆积如山的贡品箱笼在昏暗的长明灯下投下幢幢怪影,空气里弥漫着樟脑、灰尘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沉滞气味。存放珍玩玉器的“珍玉阁”更是守卫核心,三重铁门,十二名带刀侍卫轮值看守。
三更梆子刚敲过不久,死寂的宫城深处,骤然爆发出凄厉的警哨声,撕裂了雪夜的宁静!
“走水啦——珍玉阁走水啦!”
“有刺客!护驾——!”
混乱的嘶喊、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沉重的奔跑脚步声瞬间在宝库区域炸开。
火光并非来自珍玉阁,而是紧邻的“锦缎库”。冲天的烈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浓烟滚滚,将附近映得如同鬼域。
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情吸引,阵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