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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骨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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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紧扣一环,最终牢牢锁在了李德全的脖子上!
“好个‘奉上命’!”朱周茂猛地站起,玄色袍袖带起一阵疾风,“好个李德全!宣李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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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德全被两名御前侍卫“请”了进来,他步履依旧沉稳,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近乎谦卑的恭顺。只是当他看到长案上摊开的签批录,以及站在一旁、眼神冰冷的秦岚时,那恭顺的面具几不可察地裂开一丝缝隙。
“老奴叩见陛下。”他颤巍巍地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苍老。
“李德全,”朱周茂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怒,“腊月初九珍玉阁轮值调换,是你签批?‘奉上命’?你奉的是谁的命?!”
李德全伏低身体,额头触地:“回陛下,老奴…老奴糊涂!那日…那日慈宁宫林太妃处有些旧物需清点入库,人手一时不足,老奴便斗胆调用了珍玉阁的轮值…想着不过一两个时辰,珍玉阁重地,应无大碍…是老奴失职!老奴罪该万死!”
他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将一个因小失大、惶恐请罪的老奴演得入木三分。
“失职?”朱周茂冷笑,“李福、李禄何在?昨夜大火,他们人在何处?”
李德全浑身一抖,声音带上哭腔:“那…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昨夜大火后就失了踪迹…老奴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啊陛下!老奴管教无方,罪上加罪!求陛下重罚!”
他哭喊着,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字不提“秦氏骨,朱家偿”的血字。
朱周茂看着脚下这个涕泗横流的老奴,眼中怒火翻腾,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德全侍奉先帝多年,知道太多宫廷秘辛,更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动他,牵扯太大。
“来人!”朱周茂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李德全监管不力,致宝库失窃,守卫惨死,着即革去内务府总管之职,禁足于掖庭听候发落!着刑部、大理寺严查李福、李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处罚,雷声大,雨点小。革职禁足,看似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陛下圣明!老奴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隆恩啊!”李德全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被侍卫拖下去时,那浑浊的老眼似乎极其隐晦地、飞快地扫了秦岚一眼,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
秦岚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
他看着李德全被拖走,看着朱周茂最终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的权杖,看着这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处处留情的“处置”。
一股冰冷的失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将他心头那点刚刚因允诺查阅卷宗而燃起的微弱希望,彻底冻结。
“秦爱卿,”朱周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安抚,“李德全之事,朕自有考量。你且专心查案…”
“臣,”秦岚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打断了朱周茂的话。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着年轻的帝王,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湖,“臣告退。”
他甚至没有等朱周茂应允,便深深地、标准地行了一个臣子礼,然后转身,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养心殿。
那背影,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无比孤寂,又无比决绝。
右臂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那以身挡箭的“愚蠢”。
朱周茂望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那句“自有考量”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涌上心头。
他凭什么失望?
他一个罪臣之子,朕能允他查案,已是天大的恩典。
他懂什么帝王权衡?懂什么朝堂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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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秦岚没有回那间冰冷的陋室。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用布条将伤臂紧紧缚在胸前,如同蛰伏的孤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帝京深沉的夜色,直扑西山。
寒风如刀,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
西山窑厂早已废弃多年,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骨架。倒塌的窑炉、破碎的陶坯、堆积如山的废料,一切都笼罩在死寂和荒凉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灰尘、焦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秦岚点燃了一根特制的、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的牛油蜡烛。
昏黄的光晕在废弃的巨大窑洞内摇曳,照亮了地上厚厚的积尘。他蹲下身,用左手捻起一小撮尘土,凑到鼻尖。那股甜腥气更加明显了,混杂着一种…骨骼焚烧后的焦糊味。
他顺着气味,拨开一处坍塌的砖石堆。烛光下,一片异样的白色粉末显露出来,与周围的灰黑尘土截然不同。秦岚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捻起一撮,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细腻,微凉,带着一种无机质的脆感。他取出一小瓶随身携带的弱酸试剂,滴了一滴上去。
“嗤——”
轻微的声响伴随着细微的气泡冒出。
粉末在弱酸作用下,部分溶解,露出下方更细小的、难以被酸蚀的晶体状结构——那是高温焚烧后残留的骨磷和矿物质结晶!
这里,是一个秘密的焚尸场!堆积如山的,是人骨焚烧后留下的骨灰!
秦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继续在废墟中搜寻。
牛油蜡烛的光晕在幽深的窑洞内晃动,照亮了角落里一个半掩在灰烬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
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凉。令牌正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两个阴刻的、如同用白骨拼凑而成的狰狞大字,在烛光下泛着森然的幽光:
“骨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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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公堂,寅时三刻。
当值的衙役打着哈欠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腐臭和某种奇异香气的味道,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