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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振翅 ...

  •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逼到悬崖的愤怒在他胸中交织。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秦岚,那眼神中有帝王的威严,有被冒犯的愠怒,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秦岚。”

      秦岚抬眸。

      “即日起,”朱周茂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暖阁之中,“朕许你调动禁军,协查此案!刑部、大理寺、京兆尹…一应人手、卷宗,皆听你调遣!”

      这是前所未有的授权!是将帝王的权柄,分予了一个罪臣之子。

      秦岚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澜。他定定地看着朱周茂,似乎在分辨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背后,是否还有别的算计。

      朱周茂看穿了他的疑虑,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年轻的帝王紧紧盯着秦岚琥珀色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自己有些失态的面容。

      “朕只有一个要求,”朱周茂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沉重,“给朕把这群魑魅魍魉,连根拔起!无论…无论他们牵扯到谁,无论…这真相背后藏着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秦岚依旧被宽袖遮掩的右臂,语气里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

      “还有,你的命,是朕的。查案归查案,若再敢有闪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暖阁外,寒风卷着雪粒,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阁内,炉火正旺,映照着两人之间那道看似坚固、实则已悄然裂开缝隙的冰墙。

      权力的天平,在这一刻,因血案与旧怨的沉重砝码,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翰林院画室,墨香与松节油的气息交织。巨大的《流民图》在画架上徐徐展开,占据了整面墙壁。

      画卷描绘了帝京饥荒年景下,流离失所的百姓众生相。枯槁的面容,褴褛的衣衫,绝望的眼神,笔触沉郁而悲悯。

      苏墨卿站在画前,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色儒衫,左手无名指上那圈薄茧在执笔时尤为明显。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显然近日未曾安眠。

      秦岚则站在他身侧,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一寸寸扫过画卷上的人物。

      “苏画师此作,悲天悯人,入骨三分。”秦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褒贬,“尤其这骨骼肌理,描绘得极为精准。譬如这老乞儿,”他抬手指向画卷角落一个蜷缩在墙根的老者,“佝偻的脊柱,凸起的肩胛骨,还有这右膝…”

      秦岚的指尖虚点在那老乞儿明显畸形肿胀的右膝部位:“…髌骨碎裂后愈合不良形成的增生骨赘,以及胫骨平台因长期受力不均导致的塌陷变形…画师若非亲眼所见,或对骨伤病理有极深研究,断难描绘得如此细致入微。”

      苏墨卿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浓墨险些滴落画上。他稳住心神,勉强笑道:“秦大人过誉了。作画之人,讲究观察入微。这老者的伤骨之态,不过是墨卿早年游历时所见,心有所感,便记了下来…”

      “是吗?”秦岚忽然侧过头,琥珀色的瞳孔锁住苏墨卿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人心,“那不知画师是否还记得,三个月前,禁军副统领李奎的尸检记录?”

      苏墨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秦岚不给他喘息之机,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李统领早年押运军粮时曾坠马重伤,右膝髌骨粉碎性骨折,胫骨平台塌陷。其伤骨愈合后的形态,与画中这老乞儿——”他的指尖重重敲在画布上那畸形的膝盖处,“——分毫不差!”

      画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松节油的气味似乎都凝固了。

      苏墨卿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开几点墨痕。

      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画卷上那处膝盖,仿佛第一次看清那里隐藏的致命破绽。

      “苏画师,”秦岚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五年前你绘制此画时,李奎李统领尚是戍边骁将,其坠马重伤之事,乃军中密档,寻常人绝无可能知晓其伤骨详情。更遑论,将其形态如此精确地复刻于一幅描绘流民的画作之中!”他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苏墨卿几乎窒息,“你,如何解释?”

      ---

      与此同时,宫墙深深,御书房内。

      朱周茂指尖捻着一份密报,眉心拧成了一个结。暗卫的回报清晰而冰冷:苏墨卿每月十五,必会独自前往西山窑厂“取特制颜料”,风雨无阻。而林文清惨死大理寺公堂的日子,正是腊月十五!

      日期吻合!地点吻合!动机…更是呼之欲出!

      “盯紧他!”朱周茂的声音带着森然寒意,“十五之期将近,朕要知道他去西山窑厂,到底取的什么‘颜料’!见了什么人!还有…”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那个被禁足的李德全!给朕盯死了!看他们之间,是否还有猫腻!”

      “遵旨!”阴影中的暗卫首领无声领命。

      ---

      掖庭深处,李德全被禁足的院落,清冷得如同坟冢。这位曾经权势煊赫的内廷大总管,如今只穿着半旧的灰布棉袍,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院角一株枯死的老梅发呆,浑浊的老眼里看不出悲喜。

      一阵微风拂过,吹落屋檐上几点残雪。一只灰扑扑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老梅光秃秃的枝桠上,歪着小脑袋,发出“咕咕”的轻鸣。

      李德全眼皮抬了抬,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梅树下,从怀中摸出几粒早已准备好的粟米,撒在地上。鸽子轻盈地跳下来啄食。

      就在鸽子低头啄食的瞬间,李德全那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极其迅捷而隐蔽地在鸽子左腿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竹筒里,塞入了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

      动作之快,若非一直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鸽子吃饱了,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飞起,很快消失在宫墙之外灰蒙蒙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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