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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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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飘进细碎的雪沫,尤春见把暖手宝往桌肚里塞了塞,指腹在《信号与系统》的封面上划了半圈,忽然抬头撞进纪杙的视线里。他正转着笔,金属笔杆在指间转出银亮的弧,见她望过来,笔尖“嗒”地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想什么?”他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抬脸的微哑。
尤春见往斜后方瞥了眼,管理员正推着书车转过书架拐角,她赶紧把椅子往纪杙那边挪了半寸,羽绒服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响:“上周早上去超市,巷口那个……你再想想?”
纪杙转笔的动作顿住了。笔尖在纸上洇出个浅灰的点,他垂眼盯着那点墨迹,喉结动了动:“想哪部分?”
“就是……它出来的那一下。”尤春见的指尖蜷起来,碰到暖手宝的绒毛套子,“我总觉得像突然冒出来的。你当时站我左边,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窗玻璃上凝着层薄霜,把窗外的雪染成模糊的白。纪杙的视线掠过霜花,落在对面书架顶层的《犯罪心理学》上,忽然伸手把自己的保温杯推过去。杯壁还温着,尤春见握住时,听见他说:“有风声。那天巷子口的风特别大,卷着垃圾桶的铁皮响。”
她捧着杯子唔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杯身的螺纹。那天的细节像浸了水的纸,模糊又发沉——天刚蒙蒙亮,路灯还没熄,她被纪杙拽着跑过巷口时,眼角余光瞥见墙根蹲着个黑影,高得不成比例,像被风扯长的影子。然后纪杙突然把她往身后拽,她听见布料绷紧的声响,还有什么东西擦过墙面的钝响,像块湿抹布被狠狠甩在砖头上。
“你当时是不是撞到胳膊了?”尤春见忽然问。那天纪杙扶着墙喘气,左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她后来看见他校服袖子上有块深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蹭掉的灰。
纪杙的手指在笔记本边缘敲了敲,指节泛着冷白。“可能是蹭到墙了。”他说得轻,眼睛却瞟向窗外,雪花正往玻璃上撞,粘成一小片透明的水渍,“那天太早了,路灯晃得人眼晕。”
“可我明明看见它动了。”尤春见的声音有点发紧,她记得那黑影往纪杙那边倾了倾,像棵被风推得要倒的枯树,“它没有脚,就贴在地上……”
“像拖把?”纪杙突然笑了声,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气音,“学校后门那个拖把,上次被风刮到巷子里,我见过。”
尤春见愣了愣,想起那个掉了毛的旧拖把,木杆歪歪扭扭的,拖把头沾着黑乎乎的泥。可那天她看见的明明比拖把高得多,像个人站在那里,只是……没有脸。
她低头咬了咬下唇,暖手宝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指尖发麻。“你是不是觉得我看错了?”她问得小声,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纪杙没立刻说话。他把保温杯往她那边又推了推,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脆的响。“那天你没睡醒。”他说,指尖划过她摊开的习题册,在一道错题旁边顿了顿,“你揉眼睛的时候,睫毛上还沾着睫毛膏。”
尤春见的脸忽然有点热。那天起得急,她迷迷糊糊地化了妆,估计晕得一塌糊涂。她抬手按了按眼角,好像还能摸到当时没擦匀的粉。
“可能吧。”她嘟囔着,翻开笔记本假装看题,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也许是太黑了,看错了。”
窗外的雪下得密了些,把窗框糊成了白色。纪杙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忽然伸手,飞快地替她把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耳廓,带着点凉,尤春见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听见他说:“下次再去超市,我走中间。”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转开视线,耳根也泛着点红,笔又在指间转起来,只是转得有些慌,差点掉在地上。
管理员的书车轱辘声远远过来了,尤春见赶紧把椅子往回挪了挪,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乱。暖手宝的热气混着纪杙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飘过来,她忽然觉得,那天巷口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那……拖把要是再出来怎么办?”她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纪杙转笔的动作停了,嘴角弯起来一点,眼里映着窗外的雪光,亮得像落了星子。“那就再把它扔回垃圾堆。”他说,指尖在她的习题册上敲了敲,“先把这道题弄懂。”
尤春见嗯了一声,低头看向题目,可眼角余光总往他那边瞟。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的线条被窗外的雪衬得很柔和,左手腕搭在桌上,袖口卷着,露出一小片皮肤,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印子,像块没洗干净的灰。
楼道里还沾着雪粒的寒气,尤春见掏出钥匙时,对门纪杙刚把书包挂在玄关。她正要转身说什么,鼻尖先捕捉到一缕甜香,混着油炸的酥气,从自家门缝里漫出来。
“二姨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拧开门锁,暖烘烘的热气裹着更浓的香味扑过来。厨房亮着灯,二姨系着她那件印着草莓图案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翻炸糕,油星子溅在锅底,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春春回来啦?”二姨回头,发梢别着支银色发卡,被抽油烟机的风吹得微微晃,“刚炸好两盘,快去洗手,给对门纪杙也喊过来尝尝。”
尤春见应着往卫生间跑,经过玄关时听见对门关门的动静。等她擦着手出来,纪杙已经被二姨拉着胳膊往餐桌走,手里还攥着刚脱下的外套,显得有点无措。
“纪杙是吧?常听小见提起你。”二姨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漂亮的结,“快坐快坐,尝尝二姨做的糖糕,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纪杙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黑色冲锋衣沾着点雪水,在暖气里慢慢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坐下时,目光扫过餐桌——青瓷盘里码着金黄的糖糕,旁边小碟盛着蜜饯,还有碗冒着热气的甜酒汤圆,糯米团子在酒红色的汤里浮浮沉沉。
“谢谢阿姨。”他拿起筷子,指尖碰到滚烫的瓷盘边缘,下意识缩了缩手。尤春见正端着水杯过来,看见这幕忍不住笑出声,被二姨在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笑什么?”二姨嗔怪道,往纪杙碟子里夹了块糖糕,“快吃,凉了就不酥了。”
纪杙咬了一小口,糖馅烫得他微微蹙眉,却还是认真地嚼着,喉结滚动时,眼角弯了弯:“比早点铺的好吃,皮更脆。”
“那是,二姨调的面糊里加了鸡蛋。”尤春见凑过来,抢过他手里的糖糕咬了一大口,糖汁沾在唇角,被她用舌尖卷进嘴里。”
二姨正在盛汤圆,闻言回头瞪她一眼,眼底却漾着笑:“就你嘴快。纪杙别听她的,她呀……”
“二姨!”尤春见红了脸,伸手去捂二姨的嘴,袖口扫过桌沿,带得蜜饯碟晃了晃。纪杙伸手扶了一把,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飞快地收回来。
“你看这孩子。”二姨笑着把汤圆往纪杙面前推了推,“快吃汤圆,甜酒是自家酿的,不上头。”
纪杙舀起一个汤圆,白胖的团子在勺子里晃了晃,他吹了吹气,递到嘴边时,忽然看向尤春见:“你上次说爱吃芝麻馅的?”
尤春见正跟一块糖糕较劲,闻言抬脸,嘴角还沾着点糖霜:“嗯,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超市,你盯着芝麻汤圆看了好久。”他说得自然,把自己碗里的芝麻馅夹到她碟子里,豆沙馅的留在自己碗里,“你好像不爱吃豆沙。”
尤春见愣了愣,忽然想起那天在超市冷柜前,她确实嘟囔了句“豆沙太甜”。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二姨在旁边看得直笑,往纪杙碗里又添了两个汤圆:“这孩子心细,比我们家春春强多了。”
纪杙的耳朵有点红,低头舀起汤圆,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阿姨做的好吃,”他含糊地说,“尤春见……她也挺细心的。”
“我?”尤春见刚把糖糕咽下去,差点被呛到,“我哪细心了?”
“上次图书馆,你帮我把错题标得很清楚。”纪杙抬眼,目光撞进她眼里,带着点认真,“比我自己标的还明白。”
尤春见的脸腾地热起来,抓起水杯猛灌了两口。二姨在旁边笑得更欢,往她碟子里塞了块蜜饯:“吃你的吧,小脸红得跟这蜜饯似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厨房的抽油烟机停了,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纪杙吃了几口,忽然看向尤春见的头发:“蝴蝶结歪了。”
尤春见一愣,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缎带,就被他抬手按住。“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指尖轻轻把歪了的蝴蝶结系好,动作很轻,像在摆弄什么易碎的东西。
“对了,”二姨忽然开口,打破了这有点发黏的安静,“你们俩下周是不是要期末考了?纪杙学习好,多带带我们家春春。”
“她学得挺好的。”纪杙立刻说,像是怕她被看轻,“上次模拟考,她地理进步挺大。”
尤春见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地理分?”
“老师跟我说的。”他说得坦然,眼里却藏着点笑意,“最后一道大题,解法比参考答案还简单。”
这下轮到尤春见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指尖蹭到发烫的耳垂:“瞎做的。”
“才不是。”纪杙看着她,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光,“是你聪明。”
二姨在旁边“啧”了一声,端起自己的碗:“我这碗里的汤圆怎么突然变酸了?”
尤春见和纪杙同时愣住,一个低头盯着碗底,一个假装研究窗外的雪,谁都没敢说话。厨房里的暖光落在他们发梢,糖糕的甜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在空气里慢慢漾开。
雪落无声,碗碟轻响,二姨看着两个孩子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冬日的午后,比刚出锅的糖糕还要甜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