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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谣言 ...

  •   眼皮沉得像灌了铅。睁开一条缝。白花花一片。刺眼。
      逢夜钰皱着眉,哼唧了一声。喉咙干得冒烟,火辣辣地疼。
      “钰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沙哑的声音炸在耳边。

      视线慢慢聚焦。天花板。惨白。日光灯管嗡嗡响。空气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儿,呛鼻子。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江昀和一张放大的脸,凑得极近。眼睛通红,肿得像核桃,下巴上冒着一圈青胡茬,头发乱糟糟。整个人憔悴得像三天没睡。

      “…水…” 逢夜钰嗓子哑得厉害,像破锣。
      “啊!水!马上!” 江昀和像被踩了尾巴,猛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递到他嘴边。“慢点慢点!钰哥你慢点喝!”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灼烧感。逢夜钰小口啜着,眼睛扫视着病房。单间。挺干净。就他一张床。旁边仪器滴滴答答响。窗户关着,外面天灰蒙蒙的,看不出几点。

      “我…躺了多久?” 声音还是哑。
      “两天了!整整两天!” 江昀和声音带着后怕的哭腔,“吓死我了钰哥!医生说你后背挫伤严重,右腿骨裂,轻微脑震荡…还有…还有内出血…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 他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逢夜钰试着动了一下。后背立刻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右腿也沉甸甸的,打着厚厚的石膏,动弹不得。
      操。真他妈疼。

      “别动别动!” 江昀和赶紧按住他肩膀,动作轻得像碰瓷,“医生说了不能动!你好好躺着!要什么跟我说!” 他抹了把脸,吸溜着鼻子,“…都怪我…要不是你推开我…躺这儿的就是我了…钰哥…我…”

      “闭嘴。” 逢夜钰打断他,声音虚弱但干脆,“…烦。”
      江昀和立刻闭嘴。眼巴巴看着他,像只做错事的大狗。

      护士进来换药。掀开被子,露出缠满绷带的后背。消毒棉球擦过伤口边缘,冰凉的刺痛让逢夜钰肌肉瞬间绷紧,牙关咬得死紧。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家属呢?就你一个同学在?” 护士换完药,皱眉看着江昀和。
      江昀和赶紧点头:“啊…是…他爸妈…工作忙…暂时过不来…我照顾就行!”
      护士没再多说,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走了。

      病房里又剩下两人。安静得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逢夜钰压抑的呼吸声。
      “他们…没来?” 逢夜钰看着天花板,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呃…” 江昀和挠挠头,有点尴尬,“…叔叔阿姨…打电话来了…说…说项目关键期…实在抽不开身…让你好好养着…费用他们负责…那个…舅舅晚上可能过来看看…”

      逢夜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嘴角扯了一下,像笑,又不像。
      “哦。” 就一个字。轻飘飘的。

      江昀和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更难受了。他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钰哥…吃点水果?”
      逢夜钰摇摇头。没胃口。后背和腿的疼一阵阵袭来,像钝刀子割肉。他只想躺着。一动不想动。

      时间慢得像蜗牛爬。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江昀和坐在旁边椅子上,一会儿给他掖掖被角,一会儿问要不要喝水,笨拙又小心。
      逢夜钰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失控冲过来的车头,一会儿是冰冷的地面,一会儿是…相叙白那双沉静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尤溪七中空荡荡的巷口。

      他摸索着,在枕头边找到那个裂屏的手机。屏幕黑着。没电了。裂痕像蛛网,爬满了那张模糊的橘子糖壁纸。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指尖划过那些裂痕。硌手。

      江昀和看着他盯着破手机发呆,小心翼翼开口:“钰哥…手机…我帮你拿去修修?”
      逢夜钰手指顿住。过了几秒,他慢慢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不用。” 声音闷闷的。修好了又怎样?里面那个人…也碎了。

      天快黑的时候,舅舅来了。提着个果篮,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点客套的歉意和疲惫。
      “小钰啊,感觉怎么样?吓坏舅舅了!” 他放下果篮,想拍拍逢夜钰的手,又缩回去。“你爸妈那边…唉,实在走不开!项目到了生死关头!你放心!医药费什么的不用操心!舅舅给你请最好的护工!”
      他絮絮叨叨说了会儿公司多忙,项目多重要。待了不到半小时,接了个电话,又匆匆走了。“有事给舅舅打电话啊!”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手脚麻利,但话不多。给逢夜钰擦洗,喂饭,动作专业又疏离。
      逢夜钰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摆布。饭送到嘴边,就机械地张嘴。水递过来,就喝。眼睛大多数时候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城市的灯光亮起来,一片模糊的光晕。

      夜深了。护工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逢夜钰毫无睡意。后背和右腿的疼痛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一抽一抽地折磨着神经。麻药的劲儿彻底过了,只剩下尖锐的、真实的疼。像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咬。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额头上全是冷汗。
      好疼…
      好冷…
      身体像被拆散了又重新拼起来,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他慢慢侧过头——这个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江昀和白天削的苹果。切开的果肉已经氧化,变成难看的褐色。
      旁边,是舅舅拿来的果篮。包装精美。里面的水果看着很贵,但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他盯着那些水果。看了很久。
      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手背上还插着滞留针。他伸向果篮。不是拿水果。
      而是,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从果篮装饰用的绿叶里…
      摘下了…
      一颗小小的、塑料做的…
      仿真橘子。

      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橙黄色的,做得挺逼真,连橘子皮的纹理都有。

      他捏着那颗冰凉坚硬的塑料小橘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塑料的棱角硌着皮肤。
      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攥着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虚假的温暖。
      然后,把手缩回被子里。脸埋在带着消毒水味的枕头里。
      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黑暗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枕套。
      尤溪七中。课间。
      高二七班闹哄哄。林辰唾沫横飞讲新游戏。
      “听说了没?!” 后排一个男生突然压低嗓子,神秘兮兮,“特大新闻!”
      “啥?” 几个人凑过去。
      “就…就以前咱班那个!逢夜钰!” 男生声音压得更低,“转学走的那个!”
      “他咋了?” 林辰耳朵竖起来。
      “死了!” 男生抛出炸弹,一脸惊悚,“听说在新学校那边…出车祸!当场就没了!啧啧…才多大啊…”
      “卧槽?!真的假的?!” 一片惊呼!
      “千真万确!” 另一个女生插嘴,信誓旦旦,“我表姐就在那边医院实习!亲口说的!送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惨哦…”
      “天啊!太突然了吧!”
      “我就说看他那阵子脸色不对…”
      “嘘!小声点!会长…”

      议论声嗡嗡响,像一群苍蝇。林辰张着嘴,脸刷白。手里的笔“啪嗒”掉地上。他猛地扭头,看向靠窗那个空了很久的座位。心脏像被重锤砸中!懵了。

      ---

      学生会办公室。
      相叙白坐在桌前。批改一份活动预算。钢笔尖划过纸张,沙沙轻响。字迹冷硬锋利。
      门被猛地推开!江澈冲进来,脸色难看,呼吸急促。
      “会长!” 他声音有点劈。

      相叙白头都没抬。笔尖没停。“说。”
      江澈冲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盯着相叙白冷峻的侧脸,语速飞快:“…外面…传疯了!说…说逢夜钰…在新学校…出车祸…人…人没了!” 最后两个字,艰难地挤出来。

      钢笔尖。
      顿住了。
      在“支出”的“出”字最后一笔上。
      墨迹瞬间洇开一小团浓黑。
      像滴凝固的血。

      办公室里死寂。只有江澈粗重的喘息。
      相叙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额前的碎发垂着,遮住眉眼。捏着钢笔的手指,指关节一点一点,用力到极致,泛起死白。钢笔坚硬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

      时间好像停滞了几秒。
      然后。
      相叙白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完美的面具。嘴角那颗痣,位置精准。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震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江澈。眼神像看一份待处理的文件。
      “谁说的。” 声音不高。平稳。听不出丝毫起伏。像机器合成。
      “都…都在传…” 江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高二七班那边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说医院里都确认了…”

      相叙白没再问。目光垂下。落在预算表上那团刺眼的墨渍上。他抬起手。
      钢笔尖。
      极其缓慢地。
      极其用力地。
      划过那团墨渍。
      一下。
      又一下。
      笔尖刮过纸张,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张!将那团墨迹,连同下面的字迹,狠狠划烂!划得面目全非!
      动作稳定。精准。没有一丝颤抖。

      划烂了。那片纸像被凌迟。
      他停下笔。
      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一滴浓黑的墨水,慢慢凝聚在笔尖,饱满,沉重。
      啪嗒。
      滴落在被划烂的墨团中央。迅速晕开,吞噬掉最后一点空白。

      相叙白放下钢笔。动作很轻。笔身搁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他拿起那份被划烂的预算表。看都没看。直接。撕了。
      刺啦——
      纸张被一分为二。
      再撕。
      刺啦——
      碎片。
      他面无表情,将碎片一点点撕得更碎。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专注。直到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纸屑。

      他摊开手掌。纸屑像肮脏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桌面上,盖住了那滴刺目的黑墨。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向还僵在桌前的江澈。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查。” 一个字。冷硬如铁。
      “…查…查什么?” 江澈喉咙发干。
      “源头。” 相叙白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西伯利亚吹来的风,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谁。说。他。死。了。”
      “名字。”
      “班级。”
      “一个字。”
      “不许错。”

      江澈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立刻挺直:“明白!马上查清楚!”
      他转身冲出办公室,脚步慌乱。

      办公室里重新剩下相叙白一个人。
      死寂。
      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照着他半边身子。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堆肮脏的纸屑上。又好像没看。眼神空茫,没有焦点。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的白痕。

      他抬起手。不是握拳。而是极其缓慢地,伸向校服外套左边的内袋。
      动作有些滞涩。
      指尖探进去。摸索。
      掏出来。
      不是手机。
      是那个深蓝色的绒布袋。瘪瘪的。
      他捏着布袋。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绒布表面。很久。
      然后。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从里面…
      倒出一颗…
      橘子糖。
      最后一颗。
      糖纸有些旧了,颜色不再鲜亮。

      他捏着那颗小小的、圆润的糖。放在掌心。低头。看着。
      看了很久很久。
      阳光移动了一寸。照在他冰冷的侧脸上,没有一丝暖意。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很轻。很平稳。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慢慢收拢手指。将那颗糖,紧紧包裹在掌心。
      坚硬的糖块硌着皮肤。
      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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