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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第九十九天 身体的叛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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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中心的消毒水味,像一根无形的线,总把佟思凝的记忆拉回那个雨天。
上个月在工地勘察现场时,她为了捡一份被风吹走的图纸,不小心从临时搭建的台阶上摔了下来,脚踝肿得像个馒头,医生说韧带撕裂,至少要休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来康复中心做理疗。按摩师的手按在脚踝上,力道透过皮肤渗进骨头缝里,酸麻中带着刺痛。她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却在想——这要是放在三年前,摔一跤顶多疼两天,哪用得着这么折腾?
身体的衰老,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藏在这些细微的褶皱里。
以前她能连着熬三个通宵,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地去开会;现在只要熬夜超过两点,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脸色差得像蒙了层灰。
以前她早饭随便对付一口,甚至不吃,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要是早上没吃早饭,到了上午十点,胃就会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直冒冷汗。她的办公桌抽屉里,永远备着胃药,像备着一件救命的武器。
更让她恐慌的是大姨妈。
这个月的例假,推迟了整整半个月。来的时候,量少得可怜,颜色是暗沉的褐色,淅淅沥沥拖了十几天,每天都像有根细针在小腹里扎,隐隐作痛。
她去看了医生,做了一堆检查,结果是“内分泌失调,压力过大,卵巢功能有早衰的迹象”。
“姑娘,你这身体可不能再折腾了,”医生看着她的检查报告,眉头皱得很紧,“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精神压力大,这些都会影响卵巢功能。你现在还年轻,不觉得有什么,等年纪再大些,想生孩子都难。”
“生孩子”三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
她一直觉得,生孩子是很遥远的事,是“如果结婚了,并且条件允许的话”才会考虑的事。可现在,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侥幸——她的身体,已经在发出警告了。
从医院出来,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突然就慌了。
她想起妈妈的话:“女人过了三十,生孩子就难了,恢复也慢。”以前她觉得是危言耸听,现在才知道,那是过来人的经验。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紧实,还没有孕育过生命的痕迹。她突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在康复中心遇到张婶,纯属偶然。
张婶是她家隔壁单元的,以前总带着孙子在小区里玩,见了面会笑着打招呼,算不上熟络,却也认得。
那天她刚做完理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就听见有人喊她:“思凝?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头,看见张婶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脸色有点苍白。“张婶?您怎么也……”
“别提了,前阵子摔了一跤,腿不太好使了。”张婶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会儿?”
佟思凝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被风吹得簌簌往下掉。
“听说你脚踝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张婶看着她的脚,语气里带着关切。
“工地上出了点意外。”佟思凝笑了笑,不想多说。
“你啊,就是太拼了。”张婶摇了摇头,“一个女孩子家,跑工地、熬通宵,把身体都熬坏了。我家儿媳妇跟你差不多大,天天在家带孩子,虽然累,可气色好啊。”
佟思凝没接话,她知道张婶是好意,可这种“好意”,总带着点“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的意味。
“对了,”张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妈前几天跟我聊天,说你……例假不太准?”
佟思凝的脸瞬间有点热,没想到妈妈连这事都跟外人说。
张婶叹了口气:“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人啊,一过三十,身体就走下坡路了。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拼,在纺织厂当组长,天天加班,结果呢?三十多岁想生孩子,怀了好几次都没保住,最后还是领养了你弟弟。”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那时候不懂,觉得工作重要,等想明白了,身体已经不允许了。现在看着别人抱孙子,心里不是滋味啊。”
佟思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她看着张婶眼角的皱纹,看着她抚摸着自己膝盖的手,那双手粗糙、布满老茧,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
“思凝啊,听婶一句劝,”张婶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工作再好,不如身体好;钱再多,不如有个孩子在身边。你看你爸妈,天天盼着你结婚生子,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是怕你老了孤单。”
“我……”佟思凝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你以为年轻就有资本折腾?”张婶继续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身体的债,迟早是要还的。你现在例假不准,就是身体在给你敲警钟。再这么下去,将来想生都生不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些话,和医生的警告,和妈妈的催促,像叠在一起的海浪,一遍遍拍打着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生不生孩子是自己的选择,可现在才发现,这个选择是有期限的。身体不会等她,时间不会等她,卵巢的功能更不会等她。
离开康复中心时,天已经黑了。护工推着张婶的轮椅走在前面,背影有点佝偻。佟思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衰老和遗憾,好像离自己并不远。
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佟思凝有点恍惚。
一个月没见,办公室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王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总监还是雷厉风行,可新来的几个实习生,让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老人”。
新实习生是三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像三只快乐的小鸟。她们穿着新潮的衣服,背着可爱的包,说话时夹杂着各种网络热词,“yyds”“绝绝子”“社恐”“内卷”……
佟思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她们聊天,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你们看了昨晚的选秀吗?那个弟弟太可了!”
“看了看了!我给她投了十票!”
“对了,你们知道吗?楼下新开了家剧本杀,据说超好玩,周末去不去?”
她们聊的明星,她一个都不认识;她们玩的游戏,她从来没听过;她们说的梗,她半天反应不过来。
有次开会,总监让大家提创意,一个实习生说:“我们可以搞个‘打工人梗图大赛’,现在年轻人就吃这一套,容易传播。”
“打工人梗图?”王磊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实习生们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解释:“就是用一些搞笑的图片,配上周杰伦的歌词,比如‘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改成‘听老板的话,别让KPI黄’……”
佟思凝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像生锈了一样。她想起自己刚入职时,也像她们一样,对新事物充满好奇,对工作充满热情。可现在,她更习惯用经验说话,用数据支撑观点,那些天马行空的创意,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中午去吃饭,实习生们约着去公司附近新开的网红餐厅,说那里的“水泥蛋糕”特别火。佟思凝看着她们拿出手机拍照、修图、发朋友圈,突然觉得很累。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一碗热汤面,而不是对着一块灰色的蛋糕,强颜欢笑地说“好看”。
“思凝姐,一起去啊?”一个实习生笑着喊她。
“不了,我有点累,想在公司休息会儿。”她婉拒了。
看着她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佟思凝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突然觉得有点孤单。她知道自己并不老,二十九岁,正是该奋斗的年纪。可在这些年轻的面孔面前,她好像真的成了“思凝姐”,那个被贴上“成熟”“稳重”标签,却也被悄悄划到“不年轻”阵营里的人。
部门聚餐,为了庆祝新项目启动。
选在一家很火的创意餐厅,灯光昏暗,音乐嘈杂,桌子是长长的吧台,大家围着坐成一圈,像酒吧里的卡座。
实习生们点了一堆网红菜——冒烟的冰淇淋、会发光的饮料、造型奇特的披萨。她们举着手机,对着菜一顿猛拍,嘴里说着“太出片了”“必须发个朋友圈”。
佟思凝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柠檬水。胃里隐隐作痛,大概是中午没吃好。
王磊端着酒杯,凑到实习生们身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
“磊哥你不懂,这叫仪式感。”一个实习生笑着说,“生活嘛,总得有点乐趣。”
“乐趣?”王磊嗤笑一声,“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埋头干活,哪有时间搞这些?”
“那是你们那时候太死板了。”实习生们反驳,“现在不一样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得分开。”
她们聊着最近的综艺,说哪个明星塌房了,哪个爱豆又上热搜了。王磊偶尔插一两句,虽然大多时候跟不上她们的节奏,却也努力融入。只有佟思凝,像个局外人,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
有个实习生突然想起她,笑着问:“思凝姐,你上学的时候喜欢听谁的歌啊?”
“我……”佟思凝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周杰伦吧。”
“哇!周杰伦!我爸妈也喜欢他!”实习生夸张地说,引来一阵笑声。
佟思凝的脸瞬间有点热。她知道实习生是无心的,可那句“我爸妈也喜欢他”,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原来在这些年轻人眼里,她喜欢的歌手,已经成了“爸妈辈”的标志。
后面的话题,她更插不上嘴了。她们说的网络梗,她要反应半天才能明白;她们聊的游戏,她连名字都没听过;她们讨论的穿搭风格,她觉得像看不懂的艺术。
她默默地吃着盘子里的菜,味道很一般,甚至有点咸。胃里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屏幕上的字有点模糊——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视力又下降了。
“思凝姐,你怎么不吃啊?”一个实习生注意到她的沉默。
“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吃。”她笑了笑。
“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李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我给你带了点小米粥,你喝点暖暖胃。”
他是来接她的,知道她今晚聚餐,特意等在餐厅外面。
“你怎么来了?”佟思凝有点惊讶。
“怕你又不吃饭。”李哲把保温杯递给她,自然地坐在她身边,对着其他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没事没事,哲哥来了正好,一起喝点?”王磊笑着递过酒杯。
“不了,我开车来的,而且她胃不好,我得送她早点回去。”李哲打开保温杯,把小米粥倒进一个空碗里,递给佟思凝,“快喝点,还是热的。”
小米粥的香味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甜味。佟思凝捧着温热的碗,看着李哲温柔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离她远去了,只剩下碗里的热气和身边人的温度。她知道自己不再年轻,知道身体在走下坡路,知道那些年轻的梗她可能永远也接不上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坚持,自己的温暖。这些,比“年轻”更重要。
喝完粥,李哲扶着她站起来,对着大家说:“我们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思凝姐再见!哲哥再见!”实习生们笑着挥手。
走出餐厅,晚风有点凉,李哲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胃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佟思凝靠在他身边,慢慢地往前走。
“刚才在里面,是不是觉得不自在?”李哲的声音很轻。
佟思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她们聊的东西,我都不懂。”
“不懂就不懂呗,”李哲笑了笑,“我也不懂,可那又不影响我们过日子。你喜欢听周杰伦,我也喜欢;你喜欢吃热汤面,我陪你吃;你不想发朋友圈,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吃饭。这就够了。”
佟思凝看着他,突然笑了。是啊,这就够了。
年轻有年轻的热闹,成熟有成熟的安稳。她不必强迫自己跟上别人的节奏,不必为了显得“年轻”而假装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她就是她,二十九岁,有点疲惫,有点焦虑,却依然认真生活的佟思凝。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诗。佟思凝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衰老”和“不适应”,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温暖,她就有勇气,慢慢走下去。
体检报告寄到公司那天,佟思凝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前台把快递递给她时,她随手放在了桌角,直到下午才有空拆开。
薄薄的几页纸,却重得像块石头。她一项项往下看,血压正常,血糖正常,肝功能正常……直到看到“妇科检查”那一页,她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卵巢储备功能下降,建议规律作息,减少压力,必要时咨询生殖科医生。”
那行字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卵巢储备功能下降”意味着什么——卵子的数量和质量在减少,怀孕的几率在降低。医生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再这么下去,将来想生孩子都难。”
她拿着化验单,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一直以来,她都把“生孩子”当成一个遥远的选项,觉得只要自己想,随时都可以。可现在,身体用一张化验单告诉她:选项的有效期,正在倒计时。
晚上回家,她把化验单放在抽屉最深处,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她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催婚;也不敢告诉李哲,怕他觉得她是因为这个才想结婚。
可秘密藏不住。
那天李哲来她家里吃饭,帮她收拾桌子时,不小心碰掉了抽屉,化验单掉了出来,正好落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看着上面的字,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佟思凝的心跳得飞快,避开他的目光:“前几天体检的,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注意休息就行。”
“没什么大事?”李哲把化验单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卵巢储备功能下降!思凝,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佟思凝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怕你担心,也怕你觉得……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想跟你……”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李哲打断她,眼眶泛红,“我喜欢你九年,不是因为你能生孩子,也不是因为你年轻漂亮,是因为你是佟思凝!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坦诚一点?你的身体出了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
“怕我不理解你?怕我觉得你麻烦?”李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思凝,我们是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让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
佟思凝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很愧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他,保护这段关系,却没想到自己的隐瞒,反而伤害了他。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哲走过来,把她搂进怀里,力道很紧,像怕她跑掉。“傻丫头,有什么不知道说的。你的担心,你的害怕,你的不安,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雪松的香味,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聊她对生孩子的恐惧,聊她对衰老的焦虑,聊她对未来的迷茫。李哲没有催促,没有指责,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
“其实,我对孩子没那么执着,”李哲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有没有孩子,我都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想生,我们就慢慢调理身体,顺其自然;如果你不想生,我们就两个人过,旅游,看书,做我们想做的事,也很好。”
佟思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因为感动。这个男人,总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最想要的理解和支持。
她知道,卵巢储备功能下降的事实不会改变,身体的衰老也无法阻止。可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无论未来是怎样的,身边都会有这个人,陪着她一起面对。
李哲把佟思凝的体检报告拿给她父母看时,佟思凝不在场。她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也怕听到那些“早就跟你说过”的指责。
据李哲说,那天的气氛很沉重。妈妈拿着化验单,手抖得厉害,眼泪掉个不停;爸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很久,爸爸才掐灭烟头,看着李哲说:“孩子,委屈你了。”
“叔叔阿姨,我不委屈。”李哲的声音很认真,“我喜欢思凝,不管她能不能生孩子,我都想娶她。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妈妈拉着李哲的手,哭着说:“都是我们不好,总催她,给她压力,才把她的身体熬坏了……”
“阿姨,不怪你们,是思凝自己太拼了。”李哲安慰道,“医生说,只要好好调理,还是有希望的。就算……就算不能生,我们也会好好过日子的。”
从那以后,父母很少再催她结婚生子了。电话里,更多的是叮嘱她“按时吃饭”“别熬夜”“注意身体”。周末回家,妈妈会变着花样给她做补身体的菜,爸爸会默默给她泡好枸杞水,放在她手边。
有次妈妈给她炖了乌鸡汤,看着她喝完,犹豫了一下说:“思凝啊,以前是爸妈不好,总逼你,给你太大压力了。你别往心里去。”
佟思凝的眼泪掉了下来,摇了摇头:“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以后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妈妈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随你。只要你开心,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爸爸在一旁附和:“你妈说得对。以前是我们老脑筋,觉得传宗接代最重要。现在想明白了,孩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佟思凝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看着他们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很心疼。他们或许有过固执,有过偏见,却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这份爱或许笨拙,却足够真诚。
“爸,妈,”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我和李哲商量好了,等我身体调理好一点,就结婚。至于孩子,顺其自然就好。”
妈妈的眼睛亮了起来,爸爸的嘴角也扬起了笑意。“好,好,顺其自然就好。”
走出家门,阳光正好。李哲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你想好了?”他问。
“嗯。”佟思凝点点头,“我想结婚了,不是因为父母的催促,不是因为身体的警告,也不是因为年龄的焦虑,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未来的所有可能。”
李哲停下脚步,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单膝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单的戒指,钻石不大,却很亮。
“佟思凝,”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点发颤,却很坚定,“我知道你害怕婚姻,害怕改变,害怕那些未知的可能。但我向你保证,无论将来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雨交加,我都会牵着你的手,陪你一起走。你愿意嫁给我吗?”
佟思凝的眼泪掉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
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有点凉,却很安稳。她看着李哲激动的脸,看着周围的阳光和落叶,突然觉得,二十九岁的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衰老并不可怕,因为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故事;年龄也不可怕,因为每一岁的增长,都让她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些曾经的焦虑、迷茫、挣扎,都成了成长的勋章,让她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或许还会有挑战。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爱,有这份勇气,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二十九岁的佟思凝,终于和这个世界,和自己,温柔和解。
婚礼定在来年春天,没有大肆操办,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佟思凝选了一条米白色的婚纱,款式简单,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铃兰,像她喜欢的那样,安静却有力量。
试婚纱那天,苏晴陪着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笑着说:“真好看,比我两次结婚穿的都好看。”
“又取笑我。”佟思凝拍了她一下,指尖触到婚纱的蕾丝,柔软得像云朵。
“说真的,”苏晴收起玩笑,眼神认真,“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终于找到了那个能接住你所有不安的人。”
佟思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有浅浅的细纹,笑起来时会更明显,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二十九岁的痕迹,是熬夜改方案的勋章,是和生活较劲的证明,也是被爱温柔包裹的印记。
李哲在外面等她们,手里拿着两杯热奶茶,是她喜欢的半糖加珍珠。看到她出来,眼睛亮了亮:“真好看。”
“就知道哄我。”佟思凝接过奶茶,指尖碰到他的手,暖暖的。
“是真的好看。”李哲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苏晴在一旁打趣:“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恩爱,别在我这个‘二婚人士’面前秀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阳光透过婚纱店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回去的路上,佟思凝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李哲放了首周杰伦的歌,是她最喜欢的《晴天》,旋律轻快,带着青春的回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她突然开口,“你等了我九年,有没有过后悔?”
李哲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有过。在你拒绝我第三次的时候,在你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的时候,在你宁愿一个人加班也不找我的时候……都后悔过。”
“那为什么还……”
“因为每次后悔过后,想到的还是你。”李哲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想到你笑起来的样子,想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想到你明明很脆弱却假装坚强的样子……就觉得,再等多久都值得。”
佟思凝的眼眶有点热,转过头看着窗外,不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睛。原来,那些她以为孤单的时刻,总有人在默默注视着她;那些她以为艰难的挣扎,总有人在悄悄为她加油。
身体的调理还在继续,医生说她的卵巢功能有了些好转,但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能再熬夜。她开始学着慢下来,准时下班,周末和李哲去公园散步,去菜市场买菜,在厨房里笨拙地学做饭。
第一次炒青菜,放多了盐,咸得发苦,李哲却吃得津津有味,说:“有进步,比上次的番茄炒蛋强多了。”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原来,两个人一起吃一顿咸得发苦的青菜,也可以很幸福。
父母偶尔会来看看他们,妈妈会帮她收拾房间,爸爸会和李哲聊工作,饭桌上不再提“生孩子”的事,只是叮嘱她“按时吃药”“别太累”。那种轻松的氛围,是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张婶也从康复中心出院了,虽然还是要拄着拐杖,却能慢慢走路了。在小区里遇到,会笑着问她:“啥时候办喜事啊?婶子给你包个大红包。”
“快了,春天就办。”佟思凝笑着回答。
“好,好,春天好,万物生长,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张婶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欣慰。
部门里的实习生换了一批又一批,林晓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偶尔会拿着方案来问她:“思凝姐,你看这个创意怎么样?”
“挺好的,有你自己的想法。”佟思凝笑着说,“比我那时候强多了。”
王磊也收敛了不少,大概是被李哲“警告”过,再也没说过那些不怀好意的话,甚至在她加班时,会主动说:“思凝姐,剩下的我来弄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生活好像在慢慢变好,像春天的嫩芽,一点点往上长,带着希望和力量。
婚礼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佟思凝穿着婚纱,站在镜子前,妈妈在给她整理头纱,手指有点抖。“真好,我们思凝长大了,要嫁人了。”
“妈,我以后还会经常回来的。”佟思凝握住妈妈的手。
“傻孩子,妈知道。”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到了李家,要好好过日子,别总耍小性子。李哲是个好男人,要懂得珍惜。”
“我知道。”
爸爸站在门口,看着她,眼圈红红的,却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她要出门时,他才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顾好自己,常回家看看。”
“爸……”佟思凝的眼泪掉了下来。
李哲来接亲时,手里拿着一束铃兰,是她最喜欢的花。他看着穿着婚纱的她,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你今天,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就知道哄我。”佟思凝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幸福。
婚礼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流程,没有煽情的誓词。当牧师问“是否愿意”时,佟思凝看着李哲的眼睛,清晰地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不像苏晴第一次婚礼时的雀跃,也不像第二次时的妥协,而是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笃定和安稳。
交换戒指时,李哲的手指有点抖,戒指戴了两次才戴上。台下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苏晴在下面用力鼓掌,眼眶红红的。
仪式结束后,佟思凝和李哲站在门口送客人。张婶拄着拐杖,笑着说:“真好,真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父母看着他们,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实习生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思凝姐,你今天太漂亮了!”“哲哥一定要好好对我们思凝姐啊!”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李哲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教堂的草坪上,婚纱的裙摆拖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累了吧?”李哲停下脚步,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有点。”佟思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很安稳。
“以后,我们就两个人过日子了。”李哲的声音很轻,“不用再应付那些催婚的亲戚,不用再担心别人的眼光,不用再为工作拼命到熬夜。我们可以周末去爬山,去看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嗯。”佟思凝点点头,“还要养一只猫,一只狗,猫叫‘慢慢’,狗叫‘悠悠’,让它们陪着我们慢慢变老。”
“好,都听你的。”
风吹过草坪,带来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佟思凝看着远处的夕阳,看着身边的人,突然觉得,二十九岁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争吵、迷茫、挣扎、和解。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以为无法承受的痛,都在时间的打磨下,变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她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纹,鬓角有了白发,身体也不如从前。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年龄从来不是衡量幸福的标准,衰老也不是人生的终点。重要的是,她终于学会了和自己和解,和生活和解,在不完美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完美。
李哲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首未完待续的诗。
未来会怎样,他们不知道。或许会有孩子,或许不会;或许会一直幸福,或许会有争吵。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愿意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走下去,不管遇到什么,都不放开。
二十九岁的佟思凝,终于明白,幸福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温暖,是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的勇气,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笃定。
她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自己人生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