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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时间长出羽毛 ...

  •   纽约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薄雾,从哈德逊河上漫过来,轻轻落在布鲁克林大桥的钢索上。佟思凝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拿铁,看着晨跑的人从桥下跑过,耳机里放着窦唯的《空山》,古琴的调子混着窗外的鸟鸣,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工作室在一栋百年建筑的三层,原先是个印刷厂,挑高的天花板上还留着生锈的滑轮,墙壁上挂着她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老海报——1950年代的纽约地铁图,边角已经泛黄卷翘。她的办公桌靠着窗,上面摆着一盆绿萝,叶子垂下来,刚好遮住键盘旁的便签本,上面写满了零碎的灵感:“用宣纸做灯罩”“把弄堂的青砖纹理拓在金属板上”“尝试将评弹的节奏转化为空间隔断”。

      “佟,东京那个项目的材料样本到了。”助理安娜抱着一个纸箱走进来,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身上的牛仔外套沾着颜料——她昨晚肯定又在工作室加班改模型。

      佟思凝转过身,接过纸箱,里面是几块和纸,薄如蝉翼,对着光看时,能看到纤维里嵌着细小的樱花花瓣。“真美。”她轻轻抚摸着纸面,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

      “客户说希望这次的设计能‘让纽约看见京都的雨’。”安娜递过来一份邮件打印件,“他们下周会派人过来,想和你聊聊细节。”

      “好,把时间定在周三下午。”佟思凝把和纸铺在工作台上,拿起铅笔勾勒轮廓,“对了,上次让你找的竹编艺人联系上了吗?上海那个。”

      “联系上了,老先生说可以远程指导,但他年纪大了,不能飞来纽约。”安娜翻开笔记本,“不过他孙子在罗德岛设计学院读书,说可以过来当助手。”

      佟思凝的笔尖顿了顿,嘴角扬起笑意。三年前刚到纽约时,她连在超市买东西都要对着翻译软件反复确认,而现在,她能流畅地和客户讨论“侘寂美学”,能带着团队跨越半个地球完成跨国项目。那些曾经让她辗转难眠的困难,如今都成了随手就能解决的日常。

      中午去楼下的越南粉店吃饭,老板娘笑着用中文打招呼:“思凝,今天还是要牛肉河粉?多加香菜?”

      “嗯,再加个春卷。”佟思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街上的行人。穿西装的上班族捧着咖啡快步走过,背着画板的学生坐在路边写生,穿汉服的姑娘举着相机拍照——这就是纽约,包容得像个巨大的调色盘,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颜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照片:她的烘焙店新推出了“竹炭抹茶卷”,黑色的蛋糕体上点缀着绿色的抹茶奶油,像极了佟思凝设计的某个灯具。“灵感来自你上次发的纽约夜景,怎么样?”

      佟思凝笑着回了句“侵权了啊”,附上一个调皮的表情。屏幕上跳出苏晴的语音:“等你下次回来,我给你做满汉全席版甜品,保证让你把三年的都补回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碗里,河粉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佟思凝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在上海出租屋里哭的夜晚,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出婚姻的废墟,而现在,她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能看懂她设计的伙伴,有了随时能聊天的朋友。原来人生真的可以像折纸,哪怕被揉成一团,也能重新展开,折出更美的形状。

      周五晚上的工作室总是格外热闹。团队成员们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披萨、啤酒和沙拉,中间放着刚完成的米兰设计周参展模型——一个用回收玻璃和竹条搭建的装置,取名《呼吸》,风吹过时,玻璃片会发出风铃般的响声。

      “为《呼吸》干杯!”华裔设计师阿哲举起啤酒罐,他是团队里最年轻的成员,毕业于中央圣马丁,脑子里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上次做“老物件重生”项目时,他把奶奶的旧樟木箱改成了音响,木头上的铜锁成了音量键,惊艳了所有客户。

      大家笑着碰杯,泡沫溅在模型上,安娜赶紧用纸擦掉,嘴里念叨着“小心点,这可是我们熬了三个通宵的宝贝”。她是团队里的“细节控”,画施工图时连一颗螺丝的型号都要反复确认,但在创意迸发时,她会抱着吉他弹唱自己写的歌——她大学时组过乐队,贝斯弹得极好。

      墨西哥裔的卡洛斯突然站起来,举着披萨说:“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我和玛莎求婚了!”他手里的戒指盒是用回收的电路板做的,上面镶嵌着一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蓝宝石。

      工作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佟思凝笑着递给他一瓶香槟:“恭喜你,卡洛斯。需要设计婚礼场地的话,免费。”

      卡洛斯用力拥抱了她:“一定!但你得答应我,到时候不许在婚礼上聊工作——上次和客户吃饭,你硬生生把求婚现场变成了项目研讨会。”

      大家都笑了起来。佟思凝也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她想起刚组队时的艰难:文化差异导致的误解,理念不合引发的争吵,资金短缺时的焦虑。有次为了赶一个博物馆的项目,团队连续五天只睡四个小时,安娜在打印图纸时突然哭了,说想念德国的妈妈;卡洛斯把自己关在模型室,砸碎了刚做好的样品,吼着“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而佟思凝,在深夜的地铁里,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突然就想家了。

      但他们都没放弃。安娜的妈妈从德国寄来家乡的黑面包,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卡洛斯带着大家去他叔叔的农场采摘,在玉米地里大声喊出自己的设计理念;佟思凝则做了一大桌上海菜,红烧肉的香气弥漫在工作室,让所有人都暂时忘了烦恼。

      现在,他们的团队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跨界实验室”,既做高端酒店的软装设计,也给社区图书馆改造空间,甚至帮街边的流浪猫狗收容所做过翻新。他们的设计里没有“高大上”的炫技,只有对“人”的关注——让忙碌的上班族在电梯间看到一片垂直绿植时能放慢脚步,让放学后的孩子能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到一个像树洞一样的阅读空间,让收容所的猫狗能躺在阳光晒得到的木质小窝里。

      “对了,”阿哲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思凝,你上次说喜欢老相机,我在跳蚤市场淘到一个,1970年代的莱卡,还能用。”

      佟思凝打开盒子,黑色的相机机身带着岁月的磨损,快门声清脆得像鸟鸣。“谢谢。”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爸爸年轻时也有一台莱卡,只是后来在搬家时弄丢了,为此难过了很久。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工作室的灯一盏盏亮起,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窗,映在对面的涂鸦墙上,和那些色彩斑斓的图案融为一体。大家还在聊着天,有人弹起了吉他,有人在黑板上画漫画,有人在模型上贴星星贴纸。没有人聊KPI,没有人提deadline,只有笑声和音乐在空气中流淌。

      佟思凝拿起那台老相机,对着眼前的场景按下快门。她知道,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些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喝过的酒,一起完成的设计,都是她在纽约最珍贵的宝藏。他们或许背景不同,语言各异,却因为对“美好”的共同追求,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上海弄堂改造项目启动那天,佟思凝特意飞回了国内。站在熟悉的石库门里,看着斑驳的墙面上爬满爬山虎,听着远处传来的麻将声,突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甲方是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说话带着上海话特有的软糯:“思凝姐,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就想让老房子既能住人,又能留住回忆。你看这扇木门,我爷爷以前总在上面刻我的身高,现在还能看到歪歪扭扭的记号。”

      佟思凝蹲下来,指尖拂过木门上的刻痕,深浅不一的线条里藏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轨迹。“我们可以保留这些刻痕,把木门改成可旋转的隔断,既不影响使用,又能让回忆‘活’在空间里。”

      年轻人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就像……就像把时光藏在墙里。”

      改造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有老人说“这是瞎折腾,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动”,有商户担心施工影响生意,还有邻居投诉噪音太大。佟思凝每天泡在弄堂里,带着团队挨家挨户解释,给老人递上自己烤的曲奇,帮商户搬东西,晚上请邻居们吃小龙虾——她特意让苏晴从烘焙店赶来帮忙,两个女人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香味飘满了整条弄堂。

      苏晴看着她熟练地和老街坊打招呼,笑着说:“你现在越来越像居委会大妈了。”

      “那也是懂设计的居委会大妈。”佟思凝往她嘴里塞了块刚烤好的蝴蝶酥,“对了,你那个甜点师男朋友呢?怎么没带来见见?”

      苏晴的脸有点红:“他去法国进修了,说要学最正宗的马卡龙,回来给我开分店。”她顿了顿,看着佟思凝,“说真的,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想起你刚离婚那会儿,天天抱着电脑哭,说再也不信什么‘志同道合’了。”

      佟思凝笑着擦掉手上的面粉:“人总是会变的嘛。以前觉得‘懂我’是奢侈品,现在才知道,只要你敢敞开心扉,总有人能听懂你没说出口的话。”

      项目快完工时,爸爸突然来了。他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妈妈做的酱鸭和腌笃鲜。“你妈非让我送来,说你肯定又吃不好。”他别别扭扭地说,眼神却忍不住往改造后的空间瞟。

      佟思凝拉着他走到那个藏着身高刻痕的木门前,轻声说:“爸,你看这个,像不像我小时候你在门框上刻的记号?”

      爸爸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抚摸着木门上的刻痕,眼眶有点红:“你小时候总嫌我刻得丑,说要擦掉重刻。”

      “现在觉得挺好看的。”佟思凝靠在他肩上,“爸,对不起,以前总惹你生气。”

      爸爸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点沙哑:“傻孩子,哪有父母记仇的。你妈天天看你发的设计图,跟小区里的老太太炫耀,说我女儿在美国做大事呢。”

      改造完成那天,弄堂里举行了一场派对。老人们坐在新修的竹椅上喝茶,孩子们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广场上追逐打闹,商户们挂出了新的招牌,上面印着改造前后的对比图。那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抱着吉他,弹唱着自己写的歌:“青砖墙上的爬山虎,爬过了多少春秋,旧木门里的故事,还在时光里慢慢走……”

      佟思凝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设计的意义——它从来不是冰冷的线条和材料,而是联结人与人的纽带,是让回忆延续的方式,是跨越山海的理解与包容。就像这条弄堂,既留住了老上海的魂,又融进了新的生命力,就像她自己,既带着东方的根,又在西方的土壤里长出了新的枝丫。

      米兰设计周开幕前三天,团队的主模型突然在运输过程中损坏了。当接到物流公司的电话时,佟思凝正在纽约的工作室核对最终版图纸,手里的马克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图纸上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做了三层保护!”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这个项目的主设计师,为了这个模型,她连续一个月住在工作室,手指被胶水粘住过,被刀片划伤过,现在却被告知“整个顶部结构完全碎裂”。

      卡洛斯一拳砸在桌子上,西班牙语的咒骂脱口而出,最后却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阿哲默默地打开电脑,开始查最近的航班,说:“我们可以飞过去,在米兰重新做一个。”

      但时间根本来不及。从纽约飞米兰要十几个小时,而设计周后天就要开幕,就算赶到米兰,也找不到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精细模型的工坊。客户发来邮件,语气严厉:“如果不能按时参展,我们将考虑终止合作。”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像在倒数。佟思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天际线。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在上海的办公室里,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因为甲方临时改方案而崩溃大哭,李哲在电话里说“实在不行就放弃吧”,而现在,她看着身边的伙伴,突然就笑了。

      “哭解决不了问题。”她转过身,拿起笔在白板上画起来,“模型坏了,我们可以换种展示方式。既然顶部结构碎了,那我们就把‘破碎’变成设计的一部分。”

      她的笔尖飞快地移动:“我们可以把碎片运回米兰,用透明树脂固定在展厅的地面上,做成一条‘星光大道’,然后用投影把完整的模型投在墙上,让‘破碎’与‘完整’对话。这正好契合我们‘残缺之美’的主题——就像人生,没有谁是完美的,但破碎的地方,或许会透出光来。”

      安娜愣住了,随即眼睛亮起来:“对!我们还可以在碎片里嵌入LED灯,当观众走过时,灯光会随着脚步亮起,像……像在抚摸那些伤口。”

      卡洛斯猛地站起来:“我叔叔在米兰有个朋友,开雕塑工坊的,他肯定有办法帮我们处理碎片!”

      阿哲已经订好了机票:“我和思凝先飞,你们整理好所有材料,用最快的速度寄到米兰。”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佟思凝几乎没合眼。她在飞机上修改展示方案,把“破碎”的概念融入每一个细节,甚至重新写了设计师阐述,开头是:“我们的设计,从不是关于‘完美’,而是关于‘接纳’——接纳不完美,才能找到真正的生命力。”

      当他们在米兰的工坊里看到那些破碎的模型碎片时,所有人都沉默了。阳光下,那些透明的亚克力碎片折射出五彩的光,像散落的星星。安娜拿起一块碎片,突然说:“你们看,这样拼起来,像不像一朵花?”

      最终,他们没有试图修复模型,而是将碎片重新组合,做成了一个装置艺术——破碎的顶部结构被悬挂在半空中,用细如发丝的钢丝连接,下面是完整的底座,投影在墙上的动态影像让碎片看起来像在缓慢生长。旁边的解说牌上写着:“所有的破碎,都是为了更好的重生。”

      这个“意外之作”成了设计周最受关注的展品。有观众在留言本上写道:“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婚姻,虽然结束了,但那些碎片里,藏着我最珍贵的回忆。”有设计师说:“这才是真正的设计——不是规避错误,而是与错误共舞。”客户也发来邮件,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动人。”

      庆功宴上,大家喝着香槟,笑着说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安娜说:“当时我真的以为完了,想过放弃。”

      佟思凝举起酒杯,看着窗外的米兰夜景:“其实我也想过。但后来我想起刚到纽约时,在地铁里看到的一句话——‘迷茫时,就给你自己留一盏灯’。那盏灯,可能是一个伙伴的鼓励,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灵感,甚至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错误。”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伙伴们,眼神里有光:“重要的是,别让那盏灯熄灭。”

      纽约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雨过后,中央公园的枫叶就红透了,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佟思凝带着团队在这里做一个小型装置展,主题是“城市里的呼吸角落”。她们用回收的塑料瓶做成风铃,用废弃的木板搭成长椅,在树下挂起写满陌生人愿望的纸条。

      有个小女孩拿着蜡笔,在愿望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写着:“我想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佟思凝蹲下来,帮她把纸条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说:“会实现的。”

      小女孩仰起头,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难过?”

      佟思凝笑了,指着自己眼角的细纹:“你看这里,都是难过时哭出来的痕迹。但难过之后,要记得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

      展览结束后,团队成员们陆续离开,阿哲要去日本拜访一位纸艺大师,安娜要回德国参加妹妹的婚礼,卡洛斯则要筹备自己的婚礼。佟思凝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把枫叶染成金色,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接通后,屏幕里跳出家里的客厅,爸爸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妈妈举着手机,镜头对着餐桌上的菜:“你看,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还有你爸钓的鱼,鲜得很。”

      “看着就香。”佟思凝笑着说,眼眶有点热。

      “纽约冷不冷?你那工作室忙不忙?别总熬夜,我跟你爸都好,不用惦记。”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隔壁张婶的孙子都上幼儿园了,你……”

      “妈。”佟思凝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笑意,“我现在挺好的,有自己的事做,有朋友陪着,真的不用操心。”

      爸爸突然从报纸后面探出头:“别总说她,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对了,你那个上海弄堂的项目,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做得不错。”

      佟思凝的眼睛亮了:“真的?爸你看懂了?”

      “那可不,”爸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就是把老东西弄出新花样嘛,我年轻的时候也搞过发明创造。”

      妈妈在旁边笑:“就你那破收音机,修了半年还没修好。”

      屏幕里传来爸爸的反驳声,妈妈的笑声,还有窗外的鸟叫。佟思凝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所谓的“家”,从来不是非要挤在一个屋檐下,而是无论相隔多远,都知道有人在惦记你,在为你骄傲。

      挂了视频,她站起身,沿着湖边慢慢走。枫叶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她想起刚到纽约时的迷茫:站在地铁里,看着满屏的英文指示牌,不知道该往哪走;在课堂上,想发表观点却张不开嘴,只能默默低下头;接到第一个项目时,因为害怕搞砸而整夜失眠,凌晨五点跑到中央公园,看着晨练的老人打太极,突然就觉得,再难的日子,也会像这太阳一样,慢慢升起来。

      她遇到过歧视——有客户在邮件里写“你们亚洲设计师不懂西方美学”,她没有愤怒,只是把设计稿改得更极致,用作品证明“美是共通的语言”;她遇到过背叛——曾经合作的伙伴偷偷拿走她的创意,她没有纠缠,只是转身和更真诚的人同行,因为她知道,能被抢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她也遇到过孤独——在跨年夜,看着窗外的烟火,手里握着冰冷的披萨,想念国内的热闹,可第二天醒来,还是会给自己做一碗热汤面,然后走进工作室,继续画图。

      这些年,她学会了在地铁里补觉,学会了用谷歌翻译和工匠讨价还价,学会了在被否定时笑着说“谢谢建议”,然后偷偷把眼泪憋回去。她不再害怕独处,因为独处时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再害怕失败,因为失败让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再害怕年龄,因为每一岁的增长,都让她更从容,更强大。

      回到工作室时,安娜留了一张纸条,贴在她的画板上:“别忘了下周去看心理医生——你上次说最近总失眠,我已经帮你预约好了。”旁边画着一个笑脸,嘴角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的涂鸦。

      佟思凝拿起纸条,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刚组队时,安娜总说“东方人太压抑,有情绪就要发泄出来”,而现在,这个曾经因为想家而哭鼻子的姑娘,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别人。

      她打开电脑,看到卡洛斯发来的婚礼场地设计图,他把新娘的婚纱轮廓融进了拱门设计,用回收的玻璃瓶做了吊灯,里面塞满了晒干的薰衣草——那是新娘最喜欢的花。阿哲从日本发来照片,他和纸艺大师站在一片和纸森林里,照片背面写着:“这里的纸能保存千年,就像我们的友谊。”

      手机里还有苏晴的消息,她发来了新店的照片,落地窗外是一片花海,她说:“等你回来,我们就在这里办个派对,把你那些纽约的朋友都叫来,我给他们做最正宗的提拉米苏。”

      佟思凝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的这些消息,突然想写点什么。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指尖落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

      “写给所有曾迷茫的你: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也许你正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对着没完成的方案发呆;也许你刚和父母吵完架,摔门而出,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也许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陌生又疲惫,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我也曾这样。在二十九岁那年,我结束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放弃了熟悉的工作,背着行李箱,像个逃兵一样来到纽约。我害怕过,焦虑过,在深夜痛哭过,甚至想过干脆放弃,回到那个别人眼中‘安稳’的轨道上。

      可我庆幸自己没有回头。不是因为现在的生活有多光鲜,而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和自己相处——和那个不完美的、会犯错的、偶尔软弱的自己和平共处。

      我学会了接受‘不被理解’。父母希望我早点结婚生子,可我偏要去闯;爱人希望我安稳度日,可我偏要折腾;甚至有时候,连自己都怀疑‘这样到底值不值得’。但后来我发现,真正的勇气,不是从不怀疑,而是带着怀疑,依然往前走。

      我学会了拥抱‘不确定性’。曾经的我,总想着把人生规划得清清楚楚,一步都不能错。可生活从来不是按剧本上演的,它会突然给你扔来一个烂摊子,或者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重要的不是躲开它,而是学会在变化中找到自己的节奏。就像我们设计的那个模型,破碎之后,反而有了新的可能。

      我还学会了珍惜‘微小的温暖’。在纽约的第一个冬天,邻居老太太给我送来了一碗热汤;团队加班时,安娜弹着吉他唱跑调的歌;苏晴寄来的曲奇,带着熟悉的味道。这些小事,像散落在路上的星星,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你往前走的路。

      如果你现在正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我想告诉你:别害怕选错。每条路都有它的风景,每条路也都有它的坎坷。重要的是,那得是你自己选的路,而不是别人给你铺好的路。

      如果你觉得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不用逼自己‘必须坚强’,哭一场也没关系,吃顿好的,睡个好觉,然后第二天醒来,继续往前走。就像我,现在依然会在赶项目时崩溃,会在看到年轻设计师的作品时焦虑,会在深夜想念家乡的红烧肉,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接受它们,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别担心自己不够好。你不需要长成别人眼中的‘优秀’,不需要用婚姻、孩子、事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你本身就值得被爱,值得被温柔对待,值得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那些被我们改造的老物件,它们或许不完美,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故事和温度。

      最后,我想告诉你:迷茫不是终点,而是转折点。它让你停下来,问问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许答案不会立刻出现,但只要你不放弃,不敷衍自己,不辜负每一个日出日落,总有一天,你会突然明白——原来那些走了很久的路,那些看似无用的坚持,都在悄悄把你推向更好的地方。

      我在纽约,过得很好。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完美,而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和不完美的生活和解,学会了在孤独中找到力量,学会了在迷茫中相信自己。

      你也可以的。

      加油。

      佟思凝”

      写完这些字,天已经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键盘上,像撒了一层金粉。佟思凝关掉文档,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纽约的清晨——晨跑的人已经出发,咖啡香从楼下飘上来,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新的一天开始了,还有很多设计要做,很多故事要写,很多路要走。而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她都有勇气,有力量,有那些爱她的人,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人生或许总有迷茫,但只要不放弃自己,就永远有希望。就像她设计的那些作品,历经打磨,终会发光。而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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